第七章 變成了維奇奇大神

我駕了比拉爾的車子離開,不消片刻,已經轉上了直通維奇奇煤礦的公路。

我在接近煤礦的一家商店前停了下來,走進商店去。那是一家幾乎甚麼都有得賣的雜貨店,規模相當大,我進去,買一套礦工常穿的衣服,一個頭盔,扮成煤礦工人的模樣。當我買好了衣服,並且換上,將我原來的衣服包好,挾在脅下,準備步出商店之時,發現這家商店的一個角落處,擺賣各種煤精和煤精雕刻品,其中最多的是用煤精雕成的面譜。

這種面譜,我猜想屬於當地土人所崇拜的一種神。令得我走向這個角落的原因,是我發現這種面譜,大小雖然不一,刻工也粗細不同,但是大致的形狀是相同的,而且有一個十分怪異的特徵,就是所有面譜,只有一隻眼睛。那隻眼睛相當大,幾乎是正常人兩隻眼睛眼角的距離。那隻大眼睛打橫生在臉上,眼珠在當中。

而當我來到近前時,我更發現有一些用煤精雕出的圖騰上,也有著獨眼的圖案。

我望著那些粗朴的藝術品,心中相當混亂,這種打橫的獨眼,使我聯想起蔡根富房中的那塊煤精,也使我聯想起那礦坑一百多個凹槽。

我一面看著,一面想著,直到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那聲音講的是十分優雅的法語:「先生,你是非洲部落藝術品愛好者?」

我轉過頭來,看到我身後,是一個年輕黑人,他穿著商店職員的制服,我想他一定是這個單位的售貨員了。我點了點頭,指著那些獨眼面譜:「這是一個神像?」

那年輕人道:「是的,這,據說是維奇奇大神的樣貌,有人曾經看到維奇奇大神,當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維奇奇大神,管理整個維奇奇區的命運。我們的國家,國境有三分之二是在維奇奇山區中!」

那年輕人解釋得簡單明瞭,使我對他有好感。我又指著那些圖騰:「為甚麼在圖騰上,只有獨眼,而沒有面譜?」

年輕人說道,「獨眼是維奇奇大神的特徵,維奇奇,在我們的土語中,那就是一隻大眼的意思──」

我揮了揮手,道:「那樣說來,維奇奇山脈,就是眼睛山脈?維奇奇煤礦,就是眼睛煤礦?」

年輕人道:「是的,或者說,獨眼山脈,獨眼煤礦!」

我想了片刻:「你是本地土生土長的吧?」

年輕人道:「是的!」

我問道:「你不覺得一個山脈,用『獨眼』來作名字,相當古怪?」

年輕人笑了起來:「它是由獨眼大神管理的,當然應該叫獨眼山脈!」

我又問道:「為甚麼神的形像,會被塑造成獨眼呢?」

年輕人攤著手:「或許,那是他真的只有一隻眼睛的緣故。」

我本來想在那年輕人的口中套間出一些甚麼來的,但是卻不得要領。我知道再問下去,那年輕人可能會告訴我許多美麗而古老的傳說,但是我卻不想再耽擱下去。我選購了一根高約一公尺的圖騰,又買了由小到大,一共七隻的一套維奇奇大神的面譜,吩咐那年輕人代我包裝好,寄回家去。

我付妥了錢,走出商店。一出商店,就覺得有人在跟蹤。覺得被人跟蹤,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普遍人大抵不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是久歷冒險生活的人,十之八九,有這種能力。

起先我還不能肯定,因為在這裡,我根本沒有熟人,也沒有甚麼人有理由要跟蹤我。但是隨即我便肯定了我正被跟蹤著。而且在三分鐘之後,我已經弄清楚了,在跟蹤我的,是一個大約十四歲的赤足黑人少年。

這事情更奇怪了,如果奧干古達要干涉我的行動,決不會派一個少年來跟蹤。如果有人看出了我是外來客,想在我身上找些「外快」,那麼這個少年,年紀又似乎太輕了些。

我一面想著,一面轉進了一條巷子之中,就在巷口的一堆雜物後面,隱起了身子。

當那少年走進巷子,在巷中探頭探腦尋找我的時候,我已來到了他的身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你在找我?」

那少年嚇了一大跳,先向前奔出了幾步,再轉過身來,結結巴巴地道:「先生,你是中國人?」

我點頭道:「是的,你因為我是中國人才跟我?」

那少年神態忸怩:「不是!不是!我姐姐叫我找中國人,我姐姐說,中國人很肯互相幫助,有一個中國人,正需要幫助!」

我想很快地解決這件事,所以我道:「好,他需要甚麼樣的幫助!」

到這時為止,我對那少年的話,並不是太相信。我想那少年,無非是在找一個藉口,弄點零用錢花花而已。誰知道我一問之下,那少年反倒現出很猶豫的神色來:「先生,你……」他一面說,一面上下打量著我:「你……靠得住么?」

我再也想不到對方會向我提出這樣的問題,那實在有點令人啼笑皆非。他來找我要幫助,倒反來問我是不是靠得住!

我攤了攤手,說道:「你看呢?」

那少年嘆了一口氣:「沒有法子,中國人很少,我找不到,只好找你!我姐姐說,需要幫助的那個中國人,唉,全國的軍隊、警察,都在找他!」

那少年這句話一出口,我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彈跳了一下!

我連忙一伸手,抓住了那少年的手臂:「你……說的那中國人,叫甚麼名字?」

那少年搖頭道:「我可不知道,中國人的名字很古怪,他是姐姐的好朋友,在在煤礦工作的!」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蔡根富?如果那個「需要幫助」的中國人,竟是蔡根富的話,那實在太好了!

我的神態變得興奮,那少年瞪大著眼望著我,我忙道:「那中國人在甚麼地方?快帶我去見他,他或許正是我要找的人!」

或許是我表示的態度太熱切了,那少年嚇了一跳,用力一掙,掙脫了我的手,後退了幾步,疑惑地道:「你……是警察?」

我忙道:「不是,我不是警察,我是這個中國人的朋友,是唯一能幫助他的人!」

少年又考慮了片刻,才道:「好,你跟我來!」

我忙道:「我有車子!」

少年忙搖手道:「不行,不行!用汽車,太引人注目,我姐姐說,絕不能給人家知道那中國人躲在我們的家裡,一知道,中國人就會被帶走──」他作了一個用槍打死的手勢。

我心跳得更劇,這裡中國人本就不多,中國人而又在煤礦工作的更少!在煤礦工作而又受全國軍警通緝的,自然只有唯一的一個:蔡根富!

我再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意外收穫,是以心中的高興,可想而知,忙道:「好,不用車子就不用!」

那少年用手拭了拭鼻子,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身邊,在經過食物店的時候,我買了不少食物,和他一起分享,少年極其興高采烈,而且食量驚人。他帶著我,專從橫街小弄走,半小時之後,來到了一個顯然是貧民窟中,街兩邊的房子,我想大約可以上溯到拿破崙時代,殘舊到了使人吃驚的地步。我們又穿過了一條窄巷,我猜想已經近了,因為有不少少年,和我的同伴打招呼,有的還大聲用土語在取笑他。

我聽不懂那些土語,但是可以猜想得到,那一定和我有關係。

我有了進一步的推論:在我們看來,所有的黑人全差不多,在黑人眼中看來,黃種人自然也個個差不多。而我穿著最普通的礦工衣服。那些取笑的少年,一定以為我就是蔡根富!

而蔡根富和那少年的姐姐,顯然在戀愛,所以蔡根富才會經常來,而那少年也成了人家取笑的對象,少年人對男女問題,總是特別敏感的!

那少年也不理會別人的取笑,帶著我來到一幢房子前,從一個隱暗的樓梯上走了上去,一面走,一面轉過頭來道:「我們住得最高!」

我一直走上了四層樓梯,才明白了他所說「住得最高」的意思:他住在屋頂上。

到他的住所,要爬上一道木梯,穿過屋頂的一個洞,然後才是一間搭出來的木屋,那間木屋用幾桹木頭支撐在傾斜的屋頂上,乍一看來,像是一個鳥巢。少年指著屋子下一個小小的空間:「這裡是我睡的!」又指著屋子:「姐姐住在裡面!」

他正說著,我已聽到了一個女子聲音叫道:「里耶,你回來了?我叫你去──」

她說到這裡,我已看到了她,她正從木頭屋子探出頭來向下望,手抓住門框,以避免跌下來。她一看到了我,愣了一愣,有點不好意思的神情。

這是一個相當美麗的黑女郎,年紀在二十四五歲左右。我向她點了點頭:「我是里耶找來的,經過他的考核,我被認為合格。」

那女郎勉強笑了一下:「里耶對你說了?」

我點了點頭:「是的!」

那女郎說道:「你願意幫助他?」

我道:「小姐,你以為我是為甚麼而來的?」

那女郎吸了一口氣:「我叫花絲,請進來,里耶,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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