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狐 第十六回 素手招魂

一個穿一身雪白的小姑娘,托著個上面擺滿酒食的圓盤走了進來。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一對酒窩。

圓圓終於出現了,臉上的笑窩卻沒有出現,他們家的大小姐,不但是她最親近的人,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一個親人。

「到了三更之後,我就知道不對了,那個凌玉峰就是白氏血案的兇手。」圓圓說:「所以我就乘機逃出來,通風報訊。」

「你逃出來,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的。」

「你的大小姐為什麼不同意?」

「因為她要自己親手復仇。」圓圓說話的樣子彷彿有些遲疑:「她也不願意這件醜事外揚。」

「復仇是壯舉,怎麼能說是醜事?」

圓圓閉上了嘴,顯然不願提起這一點,所以卜鷹就改變話題問:「聶小蟲呢?」

「他走了,他家裡好像又出了急事,而且他也不願再見凌玉峰,更不願見到小青衣。」

「為什麼?」卜鷹問:「難道他們之間也有什麼關係?」

「那我就不知道了。」圓圓說:「聶家的事,連你都不清楚,何況我?」

「可見聶小蟲也認為凌玉峰就是兇手。」

「他是這麼樣說的。」

「你們憑什麼能斷定這一點?」

「憑一條刀疤。」

「刀疤?」卜鷹立刻追問:「是什麼樣的刀疤?」

「是條像蜈蚣一樣的刀疤,很長、很醜,因為他挨刀之後立刻就把刀口用特製的牛皮線縫合了起來,刀口痊癒之後,兩邊的針腳就變得像蜈蚣的腳一樣了。」圓圓又說:「可是蜈蚣又沒有那麼長的。」

「有多長?」

「最少有一尺三四。」圓圓說:「一刀劈下,乾淨利落,若不是凌玉峰衣服穿得厚,那一刀是可置他於死地。」

「這麼樣說來,要殺他的那個人,無疑是用刀的一流高手。」

「不但用刀的是高手,替他縫合傷口的,一定也是高手。」

「他身上有這麼長一條刀疤,我怎麼會沒有看見過?」

圓圓卻又閉上了嘴,卜鷹用一雙兀鷹的銳眼盯著她,又追問道:「我看不見,是不是因為那條刀疤傷在一個別人不易發現的地方,一定要脫下他的衣服來,才能看得見。」

圓圓還是不開口,臉上卻露出種很奇特的表情,顯得又憤怒、又哀傷。

她本來是個口齒很伶俐的人,可是只要提起了這個話題,她就變了,就好像恨不得往卜鷹嘴上用力打一拳,打落他滿嘴牙齒,讓他永遠不要再提這件事。

其實用不著她直說,卜鷹就已經完全明白了。

——凌玉峰就是白家血案的兇手。

——白家的婦女有很多曾經被辱,圓圓也是其中之一。

——凌玉峰身上某一個隱秘處,有一條長達一尺多,蜈蚣般的刀疤,只有在他赤裸時,才能看得見。

——紅紅自甘為妓,為的就是要製造這麼樣一個機會,因為只有妓女,才能看到一個陌生男人赤裸時的樣子。

——她當然無法找到兇手,可是她相信兇手聽到這麼樣一個妓女之後,一定會主動先來找她。

綜合這許多原因後,兇手要殺紅紅的理由,就很明顯了。

這是醜事,圓圓不願說,卜鷹也不再提起,他只說:「現在我們好像只有一件事沒有做了。」

「殺凌玉峰?」

「就算不殺他,也要捕他歸案。」

灰衣人終於開口:「現在紫煙的案子已破,程小青雖然對紅紅還是一往情深,不惜陪她去死,可是現在也不必去死了。」

「他要死,恐怕也已死不掉。」

「所以你和李紅袍賭的這一局,你已贏了,何必再多管閑事?」

「他不死,我的心不平。」

「凌玉峰十二歲時,就已破了一件很複雜的盜案,將一個一向凶狡的大盜追捕到案,這樣的人對逃亡當然是專家,你要捉拿他,恐怕還不容易。」

「我知道。」卜鷹道:「幸好我不必!」

「不必追捉他?」

「對。」

「為什麼?」

「因為我相信一定有人會替我做這件事的。」卜鷹道:「除了我,一定還有別人不想讓他再活下去。」

這次他又說對了。

一隻手忽然從牆外伸了進來,就像是從水中伸出來的一樣,安靜而柔和,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震裂牆壁,牆上連一點泥灰都沒有落下。

手很美,手指纖長,惟一的遺憾是,手指的關節有些粗大,所以手指上戴了六個顏色絢麗光華燦爛的寶石戒指。

這無疑是只女人的手,她正在向卜鷹招手。

卜鷹毫不考慮就走過去,大步往牆上走了過去,就好像前面根本沒有這麼樣一道牆。

等他走過去的時候,牆上果然就出現了一個大洞,卜鷹的人已穿牆而出。

外面假山流水,花木扶疏,彷彿有一條淡青色的人影一閃。

卜鷹走出去,這人影已經在對面的假山上,穿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就算不識貨的人,也看得出是套價值很昂貴的衣裳。

她的身材也很好,很苗條很嬌小,只可惜是背對著卜鷹的,看不到她的臉。

卜鷹並沒有追過去,她起步比較早,現在距離卜鷹已經有七八丈,要追也很難追得上。

何況外面還另外有件東西吸引住卜鷹——假山流水下的水池邊,竟赫然擺著口棺材。

卜鷹不追,這青衣人也不走,卜鷹打開棺材,她也不回頭。

她當然知道棺材裡是什麼?

棺材裡裝的通常都是死屍,這口棺材也不例外,半天前還是英姿煥發的凌玉峰,現在已經動也不動的躺在棺材裡。

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凌玉峰?

假山上的青衣人用一種尖銳而怪異的聲音格格的在笑。

「你最好不要碰他,也不要想看他的刀疤,現在說不定他全身上下都有毒,你的腳碰上他腳爛,手碰上他手爛,全身爛光為止。」

她一面說,一面向後退,一步步向後退,竟沒有施展輕功身法。

她退了幾步,灰衣人就從假山的另一邊出現了,她退上假山,灰衣人就走上了假山,也是一步步往前走的,她退一步,他就進一步。

她沒有施展輕功,也沒有逃走,只因為她全身上下每一處要害,都被這灰衣人籠罩在舉手一擊的威力之下。

就連遠遠站著的圓圓,都可以感受到這種威力,連手心都緊張得冒出了冷汗。

小青衣受到的壓力當然更大,只要一逃,就必死無疑,不管怎麼樣逃往哪裡逃,都難逃這灰衣人的一擊。

想不到的是,這灰衣人竟停了下來。

小青衣立刻躍起,凌空翻身,竟將「細胸巧翻雲」這種很普通的輕功招式完全改變了,變得充滿了優雅而奇巧的變化,一翻身間,就已經發揮出輕功的最精妙處。

她彷彿算準卜鷹這一次絕不會放過她的,所以先發制人,凌空下擊,一眨眼間連擊三招二十一式。

就在這一瞬間,卜鷹臉上發生種非常奇怪的變化,好像驟然看到了什麼他本來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所以小青衣本來是很難全身而退的,現在卻在一閃身間就脫走了。

圓圓看得清楚,忍不住問:「卜大叔,你剛才好像看見了鬼一樣,究竟看見了什麼?」

卜鷹又怔了半天才回答。「我看見了一個人的臉,小青衣本來不該長著這個人的臉。」

「這個人是誰?」

「聶小蟲。」

「你是說,剛才那個小青衣,卻長著一張聶小蟲的臉?」

「是的。」

圓圓也怔住,喃喃的說:「難道聶小蟲就是小青衣?難道小青衣就是聶小蟲?」

「可是聶小蟲已經走了,而且一定是跟胡金袖一起走的。」

「你怎麼知道?」

「和潘其成一起在路上攔截我們,把胡金袖從馬車裡引開的人,一定就是聶小蟲。」

「對。」

「聽說聶小蟲家裡有急事要趕回去,胡金袖一定會跟他走的。」卜鷹苦笑:「胡大小姐最近對聶家的事非常有興趣。」

「所以你也不問她的下落。」

「連你都不問,我當然更放心。」卜鷹說:「何況,兩個人偶爾分開一陣子也好。也免得整天鼻子碰鼻子,眼睛碰眼睛,彼此互相厭煩。」

灰衣人忽然插口,帶著笑道:「這句話倒是至理名言,天下的夫妻都應該牢記在心。」

他雖然在微笑,卻顯得很疲倦,臉色好像又比剛才黑了一點,眼白卻比剛才黃了一點。

「小青衣雖然走了,卻已跟本案沒有關係,這件案子本身已可算是完全結束。」他看著卜鷹:「你的樣子看起來也比以前好得多,聽說胡大小姐廚房裡燉的原盅補品對男人十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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