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風雲際會

不出一月,大江南北,兩河東西,只要是稍微涉足武林的人,就沒有一個不知道天目山中,有著一個絕世的美人,還有著巨萬金珠,數口神兵。普天之下,武林豪士的話題,也幾乎都以此事為主。

江南道上,馬蹄紛紛,俠蹤驟現,來自各地的武林高手,草莽豪客,騎著健馬,佩著長劍,由皖入蘇,由魯入蘇,由贛入蘇,由閩入蘇,四面八方的趕到江蘇來。

沉寂已久的武林,便因為此事,而突然掀起了一陣空前的熱潮。這其中有的自然是自恃身手,想在這天目山上,揚名立萬的;有的自也還存著一分貪心,希望自己能名利俱收;也有的卻只是想來趕這場武林中百年難見的熱鬧。

此刻正是盛夏,距離八月中秋,也只還有一個多月了。天目山鄰近的州縣,客棧全都住得滿滿的,不時有勁服佩刃的精悍漢子,昂首闊步在鬧市之中。本來只是聞名,而未見面的武林豪客們,也都藉著這個機會,能夠握手言歡,互道仰慕。

但也有些積怨多年的仇家,此刻窄地相逢,自然就得立刻血濺當地,拼個你死我活。

這些人各有來歷,各懷絕技,但都是坐鎮一方的豪客,此刻聚在一處,自然難免生出好些事端,弄得當地的三班捕頭,食不安筵,寢不安席,生怕在自己的轄區中,生出什麼大案。

但這些人都有一點共同之處,那就是每個人都在等著這一場盛會的來臨,希望自己能夠在這場聚集天下群豪的盛會裡,出人頭地,揚眉吐氣。

七月將過,江南道上更是馬蹄匆忙。天目山右,臨安城裡,夜市方升,臨街的一家酒食兼茶館裡,高朋滿座,座上的卻都是鳶肩扎腰的練家子,但聞人言紛紛,談著的俱是武林間事。

高大的禿頭大漢,迎門坐在一張八仙桌上,正自端著酒杯,大聲道:「不是我殷老五在滅自己的威風,可是那天那個一身黃衫的少年朋友,手底下可真有兩下子,連管神鷹那種角色,不出三招,就認栽服輸。楊老弟,你的一手峨嵋劍法,雖然使得漂亮,但比起人家來——嘿,還差著好大一截哩。」

坐在他身側的一個瘦削漢子,深目廣顙,面上絲毫不動聲色,端起酒杯來,淺淺喝一口,微微笑著道:「殷五哥既然這麼說,想必不會差的了。但是,殷五哥,你可知道,別的地方不說,就在這臨安城裡,扎手的角色,少說也有十個,雁盪紅巾會、太行快刀會的總瓢把子,這次竟也都親自來了。你說的這個姓岑的少年朋友,雖然手把子硬,但這次想壓倒群雄,獨佔鰲頭,只怕也不可能吧?」

禿鷹殷老五嘿嘿大笑了一聲,道:「這可也說不定。楊老弟,你是沒有趕上那場熱鬧。要是那天你也在場的話,你就會知道,我殷老五說的話不是亂打高空了。」

他這一大聲嚷嚷,茶館中的人,不禁俱都為之側目。

但禿鷹殷老五,卻一點兒也不在乎,方自大口喝了口酒,突然目光一轉,看到兩人並肩走入店來,「哧」的一聲,喉中的酒,都從鼻子里嗆了出去。

這兩人一走進這間茶鋪,座上的人,十個之中,倒有九個全站了起來,臉上堆著笑,打著招呼,都往自己的位置上讓。

那禿鷹殷老五伸出青筋暴露的巨掌,一抹臉上的涕淚,就搶先嚷道:「雲老爺子,你老人家也來了呀。」

趕緊站了起來,連連讓座。

進來的這兩個人,正是多臂神劍雲謙、仁義劍客雲中程父子。此刻兩人目光四掃,含笑向四座打著招呼,卻在殷老五的桌上,坐了下來。卻見在這張桌上,竟有一人,端坐未動,雲中程面色不禁微變,目光向殷老五一掃,冷冷道:「這位兄弟是誰?小弟倒面生得很。」

禿鷹殷老五一面吆喝著店小二添杯加菜,一面哈哈笑道:「雲大哥,今天讓小弟給你引見一位成名露臉的朋友。」

又道:「楊老弟,你可知道,坐在你對面的,就是名滿天下的多臂神劍雲老爺子,和仁義劍客雲大哥。」

笑著又道:「這位楊老弟,就是峨嵋派的掌門弟子,揚名蜀中的楊一劍楊振。哈哈,想不到你們二位居然沒有會過面,更想不到今天我殷老五能夠引見你們二位。」

得意之色,顯於言表。

多臂神劍微微一笑,道:「老夫早就聽得峨嵋靜波上人有個出類拔萃的弟子,今日一見,氣宇果自不凡。故人絕技得傳,真叫老夫高興得很。」

楊振手裡仍端著酒杯,微微欠了欠身子,微笑道:「老前輩過獎了。」

雲中程心中不悅地暗哼一聲,卻也沒有發作出來,回過頭去,望著門外,連寒暄都沒有寒暄半句。

雲氏父子一人臨安,不到一個時辰,臨安城裡的武林豪客,就都知道已經歸隱多年,在家納福的多臂神劍,這次竟也出山了。

於是就有人私下猜測,這次天目山之會,究竟能引出多少個武林耆袖來。有的和雲氏父子交情較深的,就紛紛趕到龍門居那間茶館去,和雲氏父子敘別,那繼承峨嵋一派未來的掌門希望最濃的川中劍客楊一劍,卻拂袖走出了龍門居。

雲中程冷冷一笑,道:「殷五爺哪裡交來這麼好的朋友!」

禿鷹殷老五雖然也是在江南地面上成名露臉的人物,但此刻卻只有陪著笑,敬著酒。在雲氏父子面前,他雖然桀驁,卻也不得不馴下來。

多臂神劍卻微皺長眉,輕叱道:「中程,你的涵養到哪裡去了?」

他人情宏達,知道這臨安一地,此刻已是藏龍卧虎,風雲際會,言語稍一不慎,便是無窮風波。哪知他雖是如此謹慎,仁義劍客的多年盛名,還是險些栽在這小小的一個臨安城裡。

仁義劍客俯首無語,雲老爺子乾咳一聲,端起酒杯,又自和慕名而來的一些武林後輩,微笑寒暄。龍門居中,但聞笑語紛紛,哪知——

突然外面號聲大作,四面八方,忽然響起一陣奇異的號角之聲。禿鷹殷老五面色立變,倏然推杯而起,脫口說道:「紅巾號。」

雲中程也自為之皺眉道:「雁盪紅巾會,怎會在這臨安城裡開起壇來?難道紅巾三豪,此刻全都到了臨安城嗎?」

語猶未了,這奇異的號角聲中,突然又響起了一連串慘厲的叫聲。奇怪的是這慘叫聲竟也是從四面傳來,而且此起彼落,一聲連著一聲,由遠而近,由近又遠。龍門居中的笑語,立即全都寂然。

門外夜市本繁,走在路上的行人,此刻也大半駐足而聽——

突然,馬蹄之聲,紛沓而來。這條繁盛至極的街上,行人本多,不禁都煞然四下走避。一群健馬,飛也似的從街上賓士而過,灰塵飛揚之中,依稀可以見到馬上的騎士,都扎著紅巾,但卻竟都不是筆直地坐在馬上。

仁義劍客變色而起,擠出門口一看,面色更是大變。原來此刻筆直的一條街上,竟然多了一條鮮紅的血跡,被兩旁店鋪門口排出的風燈的燈光一閃,更是令人為之悚然。

他回首沉聲道:「爹爹,您老人家在此稍微歇一歇,我出去看看。」

微撩袍角,沿著街上的血跡,大步走了過去,只見血跡越來越稀。

此刻臨安城裡,人心惶惶。那種奇異的號角聲,雖已不復再響,但是慘呼之聲,仍然時有所聞。

仁義劍客雲中程心中疑雲如涌,急步走出這條直街,目光掃處,但覺自己提著袍角的手,都有些發麻了——

這十字路口,前後左右四條大街,街面上竟然滿沾著血跡。三個黑衣勁裝,頭扎紅巾的大漢,滿身浴血,正匍伏在地面上掙扎著。兩匹有鞍無人的健馬,立在街心,昂首低嘶。街上的行人此刻都怔在街角,面色俱都有如死灰,一眼望去,但覺凄慘之狀,不忍目睹。

仁義劍客闖蕩江湖,手上自然也難免染有血腥,但此刻他卻仍禁不住心頭犯惡,一個箭步竄到了街心,蹲下身去,扶起一個黑衣大漢,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樣受的傷?」

這黑衣大漢,面上血跡斑斑,無力地睜開眼來,呻吟著道:「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

話未說完,雙腿一伸,雙睛一突,竟然咽氣了,但卻仍瞪著一雙厲目,嘴角汩汩流出鮮血來。

雲中程一咬鋼牙,長身而起,探到另兩個黑衣大漢的身側,卻見這兩人竟早已咽氣了。

他長嘆一聲,望著滿街的血跡,心中但覺熱血翻湧,不能自主。

雁盪紅巾會橫行浙東,雖是多行不義,但此刻落得這種地步,卻也未免太慘了些。

人群,漸漸圍聚了過來,卻還是站得遠遠的,不敢踩著街上的血跡。雲中程立在街心,愕了半晌,耳旁突然響起一聲馬嘶。

他心中一動,一個箭步,竄到馬側,飛身上了馬,反掌一拍馬股,人群立刻又四散走避。他拽著馬韁,但憑這匹馬,任意飛奔。

馬行甚急,片刻之間,便馳過數條街道,只見街上的血跡,時濃時稀,但卻一路不曾斷過。

驀地,慘呼之聲,又復大作,但這次卻非由四面傳來,而是聚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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