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來歷不明的奇人

鄭保雲的喉間,發出了一陣異聲,好一會,他才恢複了鎮定:「我的哭叫聲驚動了別人,當我聽得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時,我的神智清醒了些,我再定睛看去,那隻手卻已從那圓孔中縮回去了,我連忙在地上拾起那蓋子來,匆匆忙忙旋了上去。」

「我才一將蓋子旋上去,就有好幾個僕人沖了進來,接著,我母親也來了,他們全是被我的哭叫聲驚醒過來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七嘴八舌地向我問是甚麼事情,我卻甚麼也沒有說。那時,我以為剛才是我眼花了,那一定是我神經恍惚的結果。我只是告訴他們,因為我懷念死去的父親,所以當我又看到了他的靈柩之際,我便不由自主,哭叫了起來。」

「我的話,他們也全信了,我立時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將自己鎖了起來,你可想而知,那天晚上,我一夜未曾合過眼。」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任何人遇上了哪樣的情形,都會一夜合不上眼睛的,何況我可以斷定,就算這件事沒有發生之前,鄭保雲一定也是一個十分神經質的人,那麼這種事對他的打擊自然更大!

我問道:「以後又怎樣呢?」

「在這一夜中,我翻來覆去地想著,希望我剛才聽到的和看到的,全是幻覺。但是,我想來想去,那全是事實,而絕不是我的幻覺。」

「我自己不斷地問自己:我該怎麼辦?我的父親,已死去了三年,但是他卻在棺材中發出聲響,而且,他的一隻手,還從棺材中伸了出來。他的身體,絲毫也未曾腐爛,他復活,還是根本沒有死?那一夜之中,我思緒亂到了極點,最後終於下了決定,要打開棺材來瞧瞧,但卻秘密進行!」

「第二天,我下令我要獨自對著靈柩,追思我的父親。本來,連母親都不要她在一旁,但是她卻堅持和我在一起。於是,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得不將我昨晚上看到的事講給我母親聽,出乎意料之外,我母親非單不驚恐,而且十分高興,她說我阿爹生前最喜歡行善,一定是感動了上蒼,玉皇大帝下令給地藏王,令阿爹復活還陽了!」

「我給她那種話弄得啼笑皆非,我著手旋開所有的螺絲,最後,我慢慢地揭開了棺蓋。」

「我母親早已緊張地準備著,準備我一揭開了棺蓋之後,她就撲上去。但是當我揭開了棺蓋之後,她卻是向前踏出了一步,便站定了。」

「當時,我們看到的情形,和你剛才第一次下底艙時見到的情形相同。我爹在棺材之中,突然坐了起來。只不過當時,你以為我囚禁了一個老人,而我們卻清楚地知道,他是一個已死了三年的死人!」

鄭保雲喘著氣:「而且,我們望著他,我立即肯定他仍是一個死人,雖然他坐了起來,雖然他身子完整,但是他仍是一個死了三年的死人,我記得當時我叫了一聲,道:『阿母,阿爹不是復活,他還是一個死人!』我母親整個人呆若木雞,她不斷地喃喃地重複著兩個字,我聽了很久,才聽得她在講的是『屍變』兩字!」

鄭保雲講到這裡,又停了下來。

艙中也立時靜了下來,這時風雨一定小得多了,因為我坐在沙發上,幾乎一點也覺不出船身在搖蕩,我呆了好一會,才道:「屍變?」

鄭保雲點頭道:「是的,屍變,那是我們家鄉的一種傳說,說人死了之後,如果下葬之際,恰好碰到了大雷雨,或者有……黑貓在屍身之上跳過、爬過,那麼,屍體就會變成殭屍了。」

我苦笑著:「那不單是你們家鄉的傳說,只怕是每一個鄉村都盛傳著的傳說,我們小時候,全都聽過殭屍的駭人故事。」

鄭保雲沉默了半晌,才又道:「衛先生,你認為那有科學根據?」

「當然沒有,」我立時搖頭:「人死了,那就表示他的呼吸停止了,血液不再循環了,億萬個細胞都死了,不能再活動了──」

我是大聲地在回答著他的問題的,可是我只講了一半,便停了下來,因為我越是試圖用科學的觀點來解釋生和死的問題,便越是發現,在生和死的秘奧上,我們的科學家所作的努力,實在少得可憐!

譬如說,人死了,血液不再循環,呼吸不再持續,細胞自然也失去了生命力,是死去的細胞。可是,只要屍體不腐爛的話,頭髮和指甲,便都能繼續不斷地生長,這樣的例子我們見得太多了?為甚麼頭髮和指甲的細胞,能夠在全然沒有生命的支持下,繼續生長下去,延續達幾年之久才停止活動?

而且,我無法講下去的另一個原因是,鄭保雲的父親就在底艙之中,他實實在在,是一個死人,但是他的身子未曾腐爛,他也能夠行動,看來,在他身上死亡的,只是腦細胞,而其他部分的細胞,還保持著活動,那麼,這又是甚麼樣的特殊情形呢?

所以,我無法不將講到一半的話停了下來。我呆了半晌,才道:「忘掉我剛才的話,我認為這是現代貧乏的科學知識,還不能作出完滿答覆的問題之一。」鄭保雲顯然對我這樣的回答,感到十分欣慰,我又道:「請你再講下去,剛才你講到你移開了棺蓋,他突然坐了起來。」

鄭保雲深吸了一口氣:「是的,他突然坐了起來,我僵立著,在那片刻間,我心中的感覺,實在難以複述,過了很久,他仍然坐著,我才想到,我應該叫他一聲,可是直到那時,我張大了口,喉間發不出一點聲音來,而在那時候,他竟跳出棺材來。我當時所能做的事,就是拉了我的母親,逃了出去。」

「我們逃出了客廳,我母親幾乎昏了過去,我在定下神來之後,竭力安慰著她,我聽得大廳中有許多下撞擊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在僕人中找了四個最可靠而又孔武有力的,向他們講明了這情形,並且許以重金,警告他們絕不能將這件事講給任何人聽。」

「我們再走進去,看到他站在大廳中心,撞倒了好幾張椅子,他的手抓在一張椅子的椅柄之上,抓得椅柄發出『格格』的聲音,我們合力將他弄進了棺材,又蓋好了棺蓋。當天晚上,我和我母親商量好久,她只是哭,甚麼主意也沒有,而我,已用一副聽診器聽過他的胸口,而且,可以肯定他沒有呼吸,他是一個死人,我提議仍然將棺材蓋密封,將他葬下去,但是我母親卻不同意,她說:『阿保,你怎能生葬你阿爸,他會走路啦!』」

鄭保雲攤開了雙手:「的確,我雖然肯定他是死人,但是他卻會活動,要我硬起心腸來,當作普通的死人那樣葬了他,我也硬不出這個心腸來,於是我們仍然照原來的計畫進行,將他送回原籍去!」

「第二天,我到造船廠改變船隻的設計,加多了一個由我的睡艙中,由秘密通道才能到達的底艙,到船造好的那天,由那四個僕人,將他從棺材中移了出來,他沒有動作時,完全是一個死人,但是當他有動作時,力道卻大得驚人,他曾拗斷了那四個僕人其中一個的臂骨!」

對於鄭保雲所說的這一點,我並不表示懷疑,因為我就幾乎被「他」的五隻手指,將我的肩頭抓得生疼!

鄭保雲道:「所以,我只好將他鎖在板床上,他根本不會吃東西,也沒有任何排泄,我發現他對光線有特殊的反應,而在黑暗中,他也會不斷地踢床板,捶床板。你說,衛先生,我船上有那麼可怕的……」

他遲疑了一下,仍不知道應該將他的父親稱為「可怕的」甚麼才好,是以他苦笑了一下,才道:「我自然不肯讓一個陌生人上船來!」

我點了點頭,表示他對我開始的那種粗暴,我已完全原諒了他。

他又道:「而當我在黑暗之中,忽然看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掙斷了束縛,走了出來,而且我還聽到你講話,我還以為他會開口了!」

這時,我已經對事情的經過完全明白了,我也明白了為甚麼他在黑暗中,一見我便昏了過去,而在他醒來之後,他喃喃地說「他竟會講話」,原來他是將我當作了那可怕的殭屍!

我將他對我所作的敘述,迅速地再想了一遍。由於我的而且確,已經看到了那個可怕的「活死人」在先,是以我對他的敘述,沒有懷疑的餘地。

我呆了許久才道:「你是想將他運回原籍去落葬的,何以忽然又改變了計畫?」

「我在快到目的地之時,才改變計畫的,我忽然想到,像他那樣的情形,我們在才一遇到的時候,自然是驚惶失措,駭然欲絕,但是如果我們在冷靜下來之後,我們就可以感到,那實在是一個科學研究上,極有價值的課題,我想留著他作研究。」

我皺起了雙眉,不錯,鄭保雲說得對,那的確是極其值得研究的事,我感到我對鄭保雲的估計,犯了錯誤,他的神經質,是因為不平凡的遭遇而來的,他本身還不失為一個冷靜的人。

他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拍:「我聽過你的許多傳說,所以我才想起來找你,我以為這種研究,自然秘密進行,而你,正是我進行秘密研究的最好夥伴,你同意么?」

如果鄭保雲的話,是一種邀請的話,那麼我實在無法拒絕這個邀請。

我是一個好奇心極重的人,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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