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棺材裡伸出手來

門內又是一片漆黑,我又伸手在門邊上摸了摸,摸到了電燈開關,將開關按下,眼前立時大放光明,我看到那間底艙並不十分大,霉腐的臭味更甚,可以說是密不通風。

那底艙根本不是要來住人的,尤其是在如此豪華的一艘船上!

但是,電燈一亮之後,我卻看到,在艙中有一張床,而床上躺著一個人!

就在我著亮燈的一剎間,躺在那板床上的人,直坐了起來望著我。

在那片刻之間,我心中的憤怒,實在是難以形容的,鄭保雲這個畜牲,竟敢將一個老人,像豬一樣地困在這樣的地方,他自以為自己是甚麼人?

當時,我只是一眼看出,那躺在板床上的是一個老年人,而當我定睛再向老人看去之際,我心中的怒火,上升了六七倍!

那張板床上一無所有,就是一塊木板,而更令得人忍無可忍的是,在那木板上有兩個孔,有一道帶子,穿過了那兩個孔,纏住了那老人的足踝,將那老人的雙足,固定在木板之上,令得他只能欠身坐起來,而不能離開木板半步!

這是駭人聽聞的虐待!

我先忍不住大叫了一聲:「鄭保雲!」

然後,我直向前沖了過去,到了那張板床近前,因為我心中發著怒,所以我不由自主喘著氣,我道:「老伯,你不必怕,我立時設法放你,你……是誰將你那樣鎖在這裡的,我一定也照樣將他鎖起來!」

那老人卻並不出聲,只是坐著不動,他的雙眼,甚至也不是望向我。

我是個感情相當容易衝動的人,但是我畢竟也經歷過許多稀奇古怪的經歷,那可以調和我性格的衝動。是以,這時當我覺出,事情好像有一點不對頭,我在板床之前,略呆了一呆。

接著,我走出了幾步,和板床上的那老人,正面相對。仔細向那老人打量了一下。

我直到這時,才仔細地看清楚了那老人的臉面。

而當我看清了那老人臉面之際,我像是全身都浸在冰水之中一樣,感到了一股極度的寒意!

我從來未曾見過一個如此可怕的人!

這個老人,像是畢生都是在納粹集中營中度過的一樣,他的臉上一點肉也沒有,臘也似的黃皮膚,包在骨上,他雙眼深陷,眼珠直向前望著,眼珠是灰白色的,定著,一動也不動,那種灰白色,是實質的灰白,是以我可以斷定,他看不見東西。

我又注意到他的頭髮十分長,長得和他那種皮包骨頭的臉容,絕不相稱的地步!

而當我呆了半晌之後,我的憤怒比剛才更甚!

那老人所受的折磨,一定遠比鎖在這個密不透風的底艙之中更甚!

我實在無法抑壓我的怒意了,我轉過身,沖了出去,手足並用,攀上了梯子,一躍而上,我看到鄭保雲正背對著我,在為他自己斟酒。

我大踏步來到了他的背後,用力伸手,壓在他的肩頭之上,他立時吃驚地轉過頭來,我也就勢抓住了他的衣領,我提起了他的衣領,令得他只能足尖點地,然後,我結結實實地罵道:「鄭保雲,你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牲!」

本來,我一面罵他,一面還想就勢打上他幾巴掌的,但是他卻立時叫了起來,道:

「你做甚麼?你可是已經看到他了?」

我聽他還敢這樣問我,揚起的手放了下來:「我自然看到他了,只有畜牲才會那樣對待一個老人,你就是那畜牲,是不是?」

鄭保雲喘著氣:「你在說甚麼?你真看到了他?他……又動了?」

我大聲道:「是的,你以為你已將他折磨死了?」

鄭保雲發出了一陣呻吟聲來,若不是我抓住他衣領的話,他的身子是一定站不直的,而我正樂於看到他跌倒,是以我鬆開了手。

他的身子向後倒去,軟癱在一張沙發上,他不住喘著氣:「好,你已看到了,我問你,你……可有甚麼辦法?」我厲聲道:「我的想法已然說過了,你是畜牲!」

鄭保雲坐起了身子,大口地飲了一口酒,因為他的身子在發著抖,是以酒順著他的口角,流了下來,他也不去抹拭:「衛先生,你也看到他了,你也看到他動了,如果我告訴你,他是個已死了三年的人,你會相信么?」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是以我立時反問道:「你說甚麼?」

「我說,如果我告訴你,那是一個已死了三年的人,你會相信么?」

這一次,我自然聽清楚了,但是我立時冷笑道:「鄭保雲,如果你以為說上幾句無聊的話,就可以逃避你的罪行,那你太天真了!」

鄭保雲搖頭道:「你不明白,你完全不明白,他,他就是我的父親!」

鄭保雲的最後一句話,是充滿了痛苦的神情叫嚷了出來的,我陡地一震,腦中也亂到了極點。

我自然不信底艙中的那個老人,是一個已經死了三年的人。因為我著亮電燈時,看見他從板床上彎身坐了起來。但是鄭保雲卻說那老人是他父親。

如果那老人是鄭保雲父親的話,那麼,他自然已死了三年了,鄭保雲的父親是舉世聞名的富豪,三年前他去世,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

如果鄭保雲是在說謊,那麼這樣的謊話,實在也太嫌拙劣!那老者又不是遠在天邊,他就在他下面的底艙之中,我隨時可以下去問個明白。

是以,我冷笑著:「如果你以為一些拙劣的謊言,就可以騙過我,那麼,我想我們之間沒有甚麼好說的了!」

「我不是說謊話,」鄭保雲連忙否認,同時,他臉上現出十分痛苦的神情來:「我要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我聽說過你和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有關,但是……但是只怕你也未曾經歷過這樣的怪事!」

他仍然堅持他所說的是實話!

而我是實在沒有法子接受他這個說法的,因為如果我接受了他這個說法,那麼我便必須接受另一個事實,那便是:一個死了三年的人,會在我開燈的時候,突然從一張板床上坐了起來!

而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本來應該立即反駁鄭保雲的話。可是,不知怎的,我腦中突然生出一個十分異特的想法,那個在底艙中的老者,可能是真的死人!因為他的神情面貌,實在是人沒有生氣了!

所以,我呆了一呆,並沒有立即出聲。

鄭保雲喘了一口氣:「你如果聽我說下去,你就會明白!」

我的身子挺了一挺,吸進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大口酒,竭力想將剛才所想到的那個念頭驅走,因為剛才的那念頭實在太可怕了,一個死了三年的人,還會動?那實在太無稽了!

是以我認定了鄭保雲,一定是在掩飾他的某種罪行,在他如此虐待那老者的背後,一定還另外有著更大的罪惡!

是以,我立時道:「我可以聽你敘述全部的事,但是你首先必須將那個老者從下面那個底艙中放出來,結束你的罪行!」

我的話,是十分正常的要求,是任何人在看到了底艙的那個老者之後,都會提出來的。

但是我那個正常的要求,在鄭保雲聽來,卻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話一樣,他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雙手亂搖:「不能,不能,萬萬不能!」

我冷笑著:「那麼我們之間,就沒有甚麼可說的了!」

鄭保雲搖著頭:「你知道剛才我在黑暗之中見到了你,為甚麼會那樣害怕?我……我就是以為他……走出來了!」

鄭保雲顯然是猶有餘悸,是以他講到這裡,身子又不住發起抖來。

我道:「因為你犯了罪,受到了良心的責備,才感到害怕,由此可知你對自己所犯的罪行,還有羞恥之感,你還是──」

我正想再進一步地勸說他改過自新,可是他不等我講完,便已大叫了起來:「我沒有犯罪!」

我也大聲道:「你沒有犯罪,你為甚麼將一個老者關在狗籠不如的底艙之中,還將他的雙足,鎖了起來,你說,是為了甚麼?」

鄭保雲還未及回答我的問題,便聽得一扇門的一面,又傳來了那老婦人的聲音,問道:「阿保,你在和誰說話,不要和人爭吵!」

鄭保雲看來對母親十分順從,他雖然仍怒目瞪著我,但是卻已變了聲調,他騙他的母親道:「阿母,我沒有和誰吵架,我在聽收音機,我將聲音收小啦!」

那老婦人又叮囑了幾句,但是卻沒有再多說甚麼。鄭保雲來到了我的面前:「我沒有犯罪,我首先要你明白那一點,我可以告訴你,任何人在我那樣的情形之下,都會那樣做的。」

我正想開口,鄭保雲一揚手,打斷了我的話頭:「他是我的父親,他是三年前已然死去了的,你可以下去仔細地檢查他,看他是活人還是死人!」

我望著他冷笑,他一定是個瘋子。我想,這是根本不用多爭辯的事,那老者當然不是一個死人,我轉過身,衝下了底艙,那老者仍然坐在板床上。

我大聲道:「老伯,你別怕,我先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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