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苗疆奇遇

聽他的口氣,像是嫌我多事一樣,我也不去理會他,轉身向那一老一少道:「兩位是甚麼堂口的?有甚麼事,找我好了。」

我一面說,一面已連連做了幾個手勢。

這幾個手勢,全是幫會中人見面時,表示是自己人的手勢,我因為從小習中國武術之故,和幫會中的人很熟悉,而這時,我也以為他們兩人所講,我聽不懂的話,是一種江湖上的「切口」。

但是,當我這樣問那一老一少兩人的時候,他們卻睜大了眼,大有瞠目不知所對之狀。

我又「哼」地一聲:「你們不給我面子,那你們要怎麼解決?說好了!」

那一老一少,仍然不出聲,而葉家祺則道:「唉,斯理,你弄錯了,你完全弄錯了!」

我道:「這兩個人不是在威脅你么?」

他答道:「可以那麼說,但是事情卻和你想像的絕對不相同,來,我們走,連夜開汽車到上海去,我將經過的情形告訴你。」

我疑惑地望著他,那年輕人又叫道:「葉先生,你已沒有多少時間了,三天之內,如果你不跟我們走,那就來不及了。」

葉家祺冷笑道:「我根本不會跟你們走,而且,我也絕不會死,你們別再放屁了!」

那年輕人對著老者,嘰咕了一陣,看樣子是在翻譯葉家祺的話。

而那老者聽了,卻嘆了一聲,大有可惜之狀。

這時,葉家祺已不理我同意與否,而將我硬拉出房間來。

我在被他拉出房間之時,仍然回頭看了一下,我看到那一老一少兩人的臉上,都現出十分悲傷而憂戚的樣子來。

我絕不能說他們臉上的那種神情是偽裝出來的。然而,這兩個人,分明是用死在威脅著葉家祺,他們當然不是甚麼好東西。

但是,如果他們是壞人的話,在他們的臉上,又怎可能有這樣的神情呢?

我想要停下來,再問一個究竟,然而葉家祺卻用極大的力道,一把將我拖了下去,直到了旅店的門口,他才喘了一口氣,又拉著我來到了汽車邊。

那車夫一看到我們,立時迎了上來,葉家祺向他揮著手:「去,去,我和衛少爺到上海去,你自管回去好了,別那樣瞧著我!」

葉家祺最後一句話,是大聲吼叫了出來的,嚇得那車夫連忙向後退去,葉家祺已打開了車門,葉家祺肯到上海去,那使我十分高興。

因為在上海,我知道好幾個名醫,那幾個名醫若是能夠診治葉家祺的話,當然可以找出病源來的。

我和他一齊上了車,他駕著車,不一會,便到了公路之上,他一直不出聲,我也不去打擾他。

過了約有十來分鐘,他忽然「哈哈」地笑了起來,道:「你不要以為我在說笑,雖然我自己也不信,但是剛才那一老一少兩人,卻堅持說我中了蠱,至多還有二十天的命!」

我吃了一驚,對於「蠱」,我所知極少,只不過從書上看來的,而且多半還是在小說中看來的,尤以還珠樓主所著的小說為多。

我還是第一次從一個人的口中聽到「中蠱了」這樣的話來。

我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靜,我知道,葉家祺已肯向我講出一切經過來了,我淡然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慢慢和我說。」

葉家祺又沉默了片刻:「為了搜集生物標本,去年夏天到雲南去了一次,雲南省可以說是天然的動物園和植物院。」

我訝然道:「為甚麼你在信中,一點也沒有和我提起?」

葉家祺道:「我本來是想等回來之後,將各種標本整理好,等你來找我時,看到了這些標本,嚇了一跳之後,再告訴你的。」

那些標本,倒的確曾令我嚇了一跳。然而當時葉家祺的情形,更令人心跳,是以我全然未曾對那些標本的來歷,多加註意。我點了點頭,問道:「在那裡,你遇到了甚麼?」

葉家祺又呆了許久,才道:「我是和一個大學講師,以及兩個同學一起去的,名義上,我們是一個考察團,我們先到了四川,再到康定,然後一路南下,沿著瀾滄江向南走,那一次旅程,簡直是奇妙極了,所經過的地方,景色之雄奇,絕不是我所能形容,那一段旅程,簡直就像神仙過的日子一樣!」

我對葉家祺的話,並沒有甚麼特別反應,這一段路,全是最崎嶇,最難行的山路,以及人跡不到的蠻荒之地,旅程絕不可能愉快,他當然是過甚其詞。

葉家祺繼續道:「我們一直止於普洱以南約八十里的一個苗砦之中,那地方,是崇山峻岭中的一個小山谷。」

葉家祺說:「在瀾滄江邊,有一條巴景河注入江中,那河的河水,當真是美妙之極了,瀾滄江的江水是何等湍急,可是那河的河水,卻平靜得像鏡子,清澈得像水晶!」

自他的臉上,現出了十分嚮往的神色來。

「我們用兩粒金珠子,向一個苗人買了他搭在河邊的一幢竹屋子,那種屋子有趣極了,屋頂全是芭蕉葉蓋成的,雨灑在上面,發出美妙的聲響,我們本來帶著最現代化的篷帳,但是在那地方,苗人搭的屋子,不知曾用過甚麼方法,毒蛇和毒蟲爬不進去。」

「本來我們是計畫住一個月的,但是,一件突然的事,卻打亂了我的計畫。」

葉家祺講到這裡,停了下來。

他不但停了口,而且,也將車子停了下來。

那時候,主要的遠程交通工具是火車,極少人用汽車來往上海和蘇州之間的,是以,當汽車一停下來之後,我們都覺得四周圍靜到了極點。

葉家祺伸手按在額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夢……那當然不是夢。那一天晚上,我在河上盪著小舟,只是我一個人,其餘三人都忙著在整理我們已然搜集到的標本。

「突然間,在河的上游,我聽到了一陣嘻笑聲,那陣嘻笑聲,在寂靜的黑夜中,傳入我耳內,令我覺得十分好奇,於是我逆水划船而上,過了半小時,我看到河中有許多火把,而那些火把,全是自一艘樣子很奇特的船上發出來的。

「那其實不是一隻船,而是十幾艘獨木舟頭尾串在一起,我看到有許多人在船上嬉戲著,我是帶著望遠鏡出來的,我一手打著槳,令船在水面上團團地轉著,一手持著望遠鏡,有男有女,他們的打扮,十分奇特,和我一路前來見到的苗民不同。

「我自然知道,中國滇、黔、湘、桂四省的苗民,真要分起不同種族來,不下數百種之多,苗民只不過是一個統稱而已。我由於好奇,一直在向前看著,卻不料在我看得出神之際,就在我的小船之旁,發出了一陣水響,我覺得小船側了一側,有水濺到我的身上。

「這令我嚇了一跳,我連忙放下望遠鏡,可是當我低頭一看間,我不禁呆住了。

「一個女孩雙手攀住了船舷,正仰頭望著我,她的臉上、頭髮上,全是水珠,在月色之下,那些水珠,就像是珍珠一樣,一顆一顆地自她的臉上滑下去,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麼美麗的少女,直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怎樣來形容她才好。」

葉家祺輕輕地喘著氣,我仍然不出聲,怔怔地望著他。

葉家祺又沉默了半晌,才道:「她望著我,我望著她,她從水中跳了起來,跳到了我的船上,她身上幾乎是全裸的,我的心跳得劇烈極了,她這樣美麗,而且還是裸的,我不知怎麼才好,船在順流淌了下來,她卻毫不在乎,向我的望遠鏡指了指。

「她一定是從那一串獨木舟上游下來的,她大約在水面上看到我用望遠鏡望前面很久了,是以她才會對望遠鏡感到好奇。

「我連忙將望遠鏡遞給她,她將之湊在眼前一看,她只看了一看,就嚇了一跳,手一松,望遠鏡跌到了水中,我連忙伸手去撈,已經來不及了。」

葉家祺繼續說下去:「那女孩子也吃驚了,她身子一聳,立時跳了下去,我知道河水十分深,要找回望遠鏡,自然是不可能。

「是以,當她潛下去又浮起來的時候,我對她大聲叫道:不必找了,你不要冒險。

「她雖然不懂我的話,而我的叫聲,卻引起了上游獨木舟上的人的注意,獨木舟於是順流放了下來。

「那些人見了我,都好奇地交頭接耳,那女郎不久又浮了上來,大聲講了幾句,那些人一齊都跳到了水中,我明知他們白辛苦,可是和他們語言不通,卻也沒有辦法可想。

「那些人一齊潛水,足足找了一個小時,當然找不到我的望遠鏡,這時又有一艘獨木舟順流而下,獨木舟上是一個年輕人,那些人見到了他,又紛紛地叫了起來,她愁眉苦臉,對那年輕人不斷講著甚麼。

「那年輕人的面色,變得十分凝重,他劃著船,來到了我的船邊,道:『先生,芭珠說,她失去了你的寶物,你的寶物,可以使人由這裡,一下子飛到那裡去的。』我聽了之後,幾乎笑了出來。

「望遠鏡使被看到的東西移近,但是芭珠──那當然是女郎的名字──卻以為是她的人,一下子到了遠處,還以為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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