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回 陰霾漸布

毛文琪身軀一震,但在這剎那之間,她的感覺卻是茫然的。

她沒有痛苦,也沒有驚震,也不相信,繆文已是死了,她心裡只是茫茫然,一團混亂地茫茫然。

就在這一團混亂的茫茫然里,鐵平又自一笑,接門說道:「師父總覺得他像是自己一個強仇的後人,卻不能決定,又覺得他總要對自己不利,但也不能確定,是以這些日子,師父心情極不安寧,到後來……」

他語聲微頓,含笑介面道:「有一天師父忽然對我說:『寧可我負天下人,毋教一人負我。』第二天,就是昨天,師父便調集了十數個高手,去取那姓繆的性命,而且還告訴他們,他們可以選擇任何方法,任何手段。」

他仰天大笑幾聲,目光一半天色,又道:「到了此刻……嘿嘿,那姓繆的焉能還有命在?」

毛文琪木然立在地上,殘霞的彩光,映著她蒼白的嬌靨,使得她看來另具一種不可抗拒的魅力。

鐵平目光一轉,轉到她臉上,便再也移動不開。

他痴笑著道:「姑娘!我知道的已全都告訴了你,你……」

毛文琪仍然獃獃地木立著,突然轉過身來,拼盡全力,在鐵平面上「吧」地打了一個耳光,刷地一掠五丈,掠上馬車的前座,劈手奪過了車夫手中的韁繩和絲鞭,抽繩一緊,絲鞭一揚,馬車像是一隻箭似的竄了出去。

這一掌直打得鐵平凌空翻了一個筋斗,「噗」地坐在地上,左頰火辣辣地,紅得就像是此刻天邊的殘霞一樣。

他呆了半晌,方自恨恨一咬牙,但左邊的牙齒,卻已有兩隻脫落了。

等到他這一陣憤怒的麻木消失,抬起頭來,心頭突又一震,只見一胖一瘦兩個錦衣老人,並肩立在他面前。

這兩人裝束雖極平凡,神態也平凡,但面容與目光之間卻似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妖異之氣,教人無淪如何也不能將他兩人當做平凡的人。

這四道妖異的日光,就像是死了似的,一瞬不瞬地盯在鐵平臉上!

奪命使者鐵平膽量雖大,但此刻心底卻不由自主地升出一陣寒意,連剛才火辣辣的疼痛和心中的屈辱與憤怒都忘記了,雙手扶地,坐在地上,不知是該站起來,抑或是不該站起來。

只聽左面一人緩緩道:「方才那女子是什麼人?」

他語聲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十分正確,但卻令人不能自禁地生出一種奇異的不舒服之感——既生硬,又枯澀,也不知是什麼味道。

鐵平怔了半晌,突然長身躍了起來,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哪知他方一舉步,那兩個錦衣老人腳步彷彿垂雲似的,身軀雖未動,卻又已並肩擋在他面前。

右面一人緩緩開口:「方才那女子是什麼人?」

仍然同樣的一句話,仍是同樣的語聲,聽來就像是一個人說的,絲毫沒有半點差別。

鐵平一挺胸膛,憤憤激發出一陣勇氣,大喝道:「你管不著!」

左面一人嘻嘻一笑,道:「你不說,打死你。」

這笑聲竟使得鐵平身上根根毛髮俱都豎了起來,求助地四望一眼,四下一無人跡,殘霞漸沒,天色更暗了。

右面一人亦自嘻嘻一笑,道:「你告訴我,你有好處。」

鐵平雙眉一揚,突地大喝一聲:「滾開!」

拼盡全身功力,一招「雙龍奪珠」,雙拳齊出,呼地擊去。

他心中早巳算定這兩拳必定不能將這兩個老人擊倒,是以這一招雖盡全力,但仍然留有後著,只要這兩個老人身形一閃,他便會立刻衝過去,遠遠逃走,因為他無法忍受這兩人目光中的妖異之氣。

哪知他雙拳方出,拳頭不知怎地,竟已到了這兩個老人的掌中,這兩拳就像是一齊打到爛泥上,「拍」的一聲,勁力全消。

他心頭又一寒,再次大喝一聲,運勁奪拳,哪知他全身的勁力,竟也忽然無影無蹤。目光抬處,那四道妖異的目光,仍然註定著他。

左面老人又自嘻嘻一笑道:「你打不過我的。」

右面老人介面笑道:「你還是說出來吧!」

兩人一齊笑了起來,鐵平只覺自己勇氣全消,茫茫然間,已脫口道:「那是靈蛇毛臬的愛女。」

兩個老人對望一眼,目光中似乎在說:「果然不錯。」

左面一人道:「那麼你就是毛臬的徒弟了。」

鐵平木然點了點頭,右面一人道:「帶我去見毛臬!」

兩人身軀未轉,不知怎地一來,鐵平便已被他兩人夾在中間,這時柳樹下似有人影一閃,但瞬即沒入黑暗中。

多彩多姿的杭州城,在這三五日里,變得更多姿多彩了。

劍鞘是綠鯊包皮的,劍穗是鮮血一般的紅色,長劍出鞘,卻是慘碧碧的青光,而佩劍人的眼睛,卻是狂熱的黑色。

這些,就是嫣紅奼紫的西子湖,文採風流的杭州城,近日來所加上的顏色,當然——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琥珀色的美酒,象牙色的胸膛,慘白色的指節,慘白色的臉,慘白色的女人……

武林劍手的指節,不知怎地,通常都是慘白色的,尤其是在他們握劍的時候,慘白,就更慘白了。

於是西子湖被濃濃地裝飾了起來……

但西子湖中的水,卻亘古也不會變了顏色。

一彎清水。一片綠波,黃昏……

綠波湖水中,畫舫如織,但畫舫畔,卻已少了吟詩聯句的文人雅士,變了擊缻高歌的武林豪客。

蘇堤下……

綠波漣漪,突地……

一滴鮮血,滴入綠波,但轉瞬間便被化開,湖水仍然碧綠。

蘇堤上……

大袍飄拂,衣袖臨風的「繆文」目光驚詫地望著他身側的一個烏髮高簪,灰袍白襪的道人——華山銀鶴。

這華山劍派中的一級劍手,此刻以慘白的手掌,橫持長劍,劍尖橫處,卻在自己臂上刺了一劍。

一滴鮮血,滴入綠波。

「繆文」呆了半晌,忍不住詫聲道:「道長,你這是做什麼?」

銀鶴道人手持長劍,仰目望天,良久良久,方自長嘆一聲,道:「仇恨!」

「繆文」微微皺眉,應聲道:「仇恨?……」

銀鶴道人垂下了目光,他目光正和湖水一樣,散發著慘碧的顏色——就像劍光一樣慘碧的顏色。

他望了「繆文」一眼,沉聲道:「仇恨!正是為了仇恨!」

他忽然捲起寬大的衣袖,繆文凝目望去,只見他一條手臂之上,劍痕斑斑,教人見了,心中忍不住要生出一陣陣悚栗。

他沉聲介面道:「繆兄,你看,這些都是仇恨,二十年來,我心中除了仇恨之外,幾乎再無他物,這仇恨偏又無法宣洩,我……」

他長長嘆息一聲,介面道:「我只有傷殘自己的身體,讓心裡的仇恨隨著鮮血流出——些,否則……唉,否則我真不知道如何能活到今日。」

「繆文」默然許久,喃喃反覆自語:「仇恨……仇恨……」

銀鶴道人凄然一笑,道:「殺父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仔細想來,卻也不是人人都能嘗受的事……」

他日光忽然轉向「繆文」,道:「繆兄,你可知道仇恨的滋味!它除了可以為人帶來痛苦,還可激勵人們的雄心壯志。」

語聲頓處,忽又長嘆一聲:「你自然不會知道的,不會知道的……殺父之仇,滅家之仇……」

他又自緩緩合上眼帘,似乎想掩飾目中已將泛濫的淚痕。

「繆文」茫然凝注著前方,忽然沉聲道:「你的仇人是誰?可以告訴找么?」

銀鶴道人緩緩道:「為……什……么?」

「繆文」沉聲道:「小弟雖不才,或者還能助兄一臂之力!」

銀鶴道人不眨眼地凝注著他,也不知望了多久,方自長嘆道:「我那仇家……」

語聲未了,突聽一聲大喊:「在這裡!」

兩人齊地一驚,轉身望去,只見長堤左右兩邊,同時走來共約十餘個長衫佩劍的人來。

這十餘人步履俱都十分輕鬆,人人面上俱都帶著笑容,左面數人齊聲笑道:「在這裡!」

一齊走到華山銀鶴身前,為首一人長衫朱履,神采飛揚,正是名滿天下的劍客之一——清風劍朱白羽。

他目光上下打量華山銀鶴一眼,朗聲笑道:「十餘年來,未見華山銀衫劍客,卻想不到在這裡見著一位,不敢請教,道兄只怕就是方下華山的銀鶴道長吧?」

兩人目光一對,彼此都已為對方風神所醉,寒暄幾句,朱白羽將同來的劍客,俱都為銀鶴道人一一引見,這些人看來俱都文質彬彬,但無一不是名震一方的俠士,三言兩語,便談得十分投機。

右面走來五人,亦自齊聲笑道:「在哪裡?」

卻一齊走到「繆文」身前,當頭一人,肩寬腰窄,錦衣華服,卻是那「鴛鴦雙劍」中的程楓。

「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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