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連環妙計

只見「還魂」緩緩移動腳步,繞桌斟酒,但目光卻連半分半點也沒有離開過程楓身上。

武林中人,鎮靜功夫,最是要緊,但此刻程楓卻不禁心頭砰然跳動,他再也想不出自己對這雙目光為何有如此熟悉的感覺。

清晨的斜陽,映得「還魂」面上的刀痕更紅。

程楓干哼一聲,強笑道:「還魂,還——咳咳,這名字當真奇怪得很。」

「繆文」一面敬酒布菜,一面笑道:「此人自言曾經死過一次,卻又還過魂來,是以小弟代他取了『還魂』這個名字,雖嫌不雅,卻也不俗,閣下以為然否?」

程楓嘿嘿笑道:「極是,極是……」

舉起酒杯,一仰而盡,卻有幾滴琥珀色的酒珠,自杯中濺出,濺在他淡素色華貴的輕綢長衫上。

但是這酒漬變成紫色,就宛如經久的血漬一樣。

林琳眼波數轉,突地哈哈笑道:「我總嫌我家的僕人過於多嘴,恨不得能找到一位這樣的管家,但找來找去,總是找不到,不知閣下卻是在哪裡找到的?」

「繆文」含笑道:「此人並非在下尋來,而是敝友在十八年前的一個大雨之夜,自杭州城外,救回來的!」

他每說一句,語氣便停頓——下。

他語氣每停頓一下,程楓的面色便隨之一變。

剎那之間,程楓的腦海之中,突地展開一幅圖畫,一幅血淋淋的圖畫……

兩聲慘呼過後,一人轉身逃走,不得,被殺,另一人挺胸而立,目光冰冷而僵木……

大雨……

又是一聲慘呼……

目光冰冷而僵木……

劈面一劍……

目光冰冷而僵木……

突地——

「當」的一聲,酒杯落地,片片粉碎。

「繆文」哈哈一笑,道:「閣下還未曾飲酒,怎地已先醉了。」

笑聲一頓,喝道:「還魂,快將地上碎片拾起!」

「還魂」緩緩放下銀壺,緩緩俯下身去,地下酒杯碎片,在陽光中閃閃發光,他一片一片地拾起來,目光卻仍望在程楓身上。

程楓的目光,也在望著他。

兩人目光相對,程楓面上殺機突現,緩緩自桌下伸出於掌,駢指如劍,向他大橫肋外的「章門」大穴點去。

剎那之間,程楓的手指,便已觸著他的衣衫,只要往前輕輕一點,此人的性命,便要喪在程楓的指下。

繆文突地大笑道:「飲酒最忌空腹,閣下怎地不吃些東西,這塊雞肋食之雖無味,棄之卻又嫌太可惜呢。」

程楓手指方自觸著「還魂」的衣衫,繆文的一塊雞肋已送到他面前,竟離他鼻端的「聞香」大穴,不到七寸。

他若不伸手去接,這雙牙筷生像已要點在他「聞香」穴上,其部位、時機拿捏之妙,竟是無以倫比。

於是他只得從桌下抬起手掌,端起銀碟,接了過來,而此刻「還魂」卻緩緩長身而起。

「繆文」若無其事地收回牙筷,程帆心中卻義不禁大為驚疑,不知他方才那一手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酒過三巡,程楓已是食而不知其味了,「繆文」卻仍滿面笑容,「還魂」的目光仍然僵木而冰冷。

林琳伸手一撫鬢邊亂髮,道:「主人慷慨,客人盡歡,此刻酒足飯飽,我們也該走了吧!」

程楓道:「正是,正是,我們已驚擾了一夜,該走了。」

嘿嘿乾笑數聲,便待離桌而起。

「繆文」含笑道:「怎地如此匆匆便要走了,難道是瞧不起在下么?」

程楓「嘿嘿」笑道:「哪裡哪裡,兄台言重了。」

「繆文」目光一轉,口中長長「哦」了一聲,含笑又道:「是了是了,兩位定必是看不慣賤仆的醜態,『還魂』,你且退去,唉——此人容貌雖兇惡醜陋,其實心中卻如赤子,什麼也記不起,什麼也不知道,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程楓雙眉一揚,脫口道:「真的么?」忽地似乎掩口,不住咳嗽。

「繆文」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笑容突地一斂,目光筆直地望在程楓身上,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此人記憶雖然全失,但有一件事,他卻是牢牢記在心裡的。」

程楓心頭一顫,忍不住又自脫口道:「什麼事?」

「繆文」獃獃地瞧了他半晌,突又大笑道:「閣下既然也已知道,我還用再說些什麼?」

程楓面容大變,變色道:「我知道什麼?什麼事?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名滿武林的江湖老手,此刻說話竟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繆文」哈哈笑道:「無論閣下知不知道,此事小可總是不會說的,普天之下,但有你知、我知、他知而已——」

語聲一頓,雙眉突皺,猛地一拍桌面,失聲道:「哎呀,不好!」

程楓方自鎮定心神,端起酒杯,此刻「吧」地又放回桌上,惶聲問道:「什麼不好了?」

「繆文」雙眉深皺,長嘆道:「除了你、我、他之外,此事還有一人知道。」

林琳目光一轉,面上滿含半分勉強之笑容,緩緩道:「什麼事呀?」

但此刻程楓已忍不住脫口問道:「還有什麼人知道?」

忽又自悔失言,知道自己此話一出,無異己承認了自己方才一直不肯承認的事,但語出如風,已萬萬收回不及。

「繆文」心中不禁微笑一下,但面上卻仍正容長嘆道:「據聞那『還魂』未到此間之前,曾在『子母雙飛,左手神劍』丁衣那裡逗留了許久,只怕——」

又是一聲長嘆,倏然住口不語,程楓亦垂首默然,但一雙濃眉,卻已緊緊皺到了一處。

只聽「繆文」緩緩又道:「若是丁衣與閣下交情頗深,還倒無妨,否則——唉,若是被那人知道了,卻不是玩處。」

程楓濃眉一揚,突地伸手在桌上一擊,厲聲道:「你說些什麼,我完全不懂!」

目光之中,滿現殺機,「繆文」哈哈一笑,只作未見,只管道:「我若是閣下,便要——唉,閣下既不信任小可,小可不說也罷。」竟然自斟自飲起來。

程楓的手扶桌沿,愕了半晌,面上陣青陣白,想見心中亦是起伏不定。

良久良久,方自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目注「繆文」緩緩道:「兄台若是在下,又當怎地?」

「繆文」微微一笑,道:「小可若是閣下,目前當務之急,便是先將知道此事的人除去。」

程楓仰天狂笑一聲,道:「難道閣下不知道此事么?要知我若要殺閣下,實是易如反掌。」

「繆文」亦自仰天狂笑一聲,道:「你且聽聽,外面可有什麼聲音?」

他忽地說出這句與此刻談論之事毫無關係的話來,程楓不禁為之一愕,恆又不得不凝神聽去。

只聽——

一陣急遽的馬蹄聲,有如雨打芭蕉一般,奔出門外,聲音動起似乎還在大廳之前,但眨眼之前,便已聲息無聞。

程楓暗中一驚:「好快的馬力。」

口中卻冷冷說道:「閣下的快馬,我早已見識過了。」

「繆文」哈哈笑道:「馬上坐的是誰,閣下可知道么?」

程楓面色一變,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難道便是那……那『還魂』?」

「繆文」大笑道:「人道『鴛鴦雙劍』智勇雙全,今天一見,果然名下無虛。」

笑聲一頓,接道:「不錯,馬上之人,正是『還魂』,此刻他只怕已與我那馬夫,騎著我那兩匹白馬,出了嘉興城了,此人雖然一無所知,一無所憶,卻只知對我忠心,也只記得十八年前大雨之夜的那一件往事。」淺淺喝了口酒,倏然住口不語。

程楓獃獃地愕了半晌,心中不禁暗嘆一聲,只覺自己的一舉一動,步步俱都落入了這看似一無心機的「富家公子」算中。

他心中思潮數轉,沉聲道:「閣下如此做法,究竟是為了什麼?」

忽地一拍桌子,大喝道:「你到底是誰?」

「繆文」含笑道:「閣下且請鎮靜一些,休得如此衝動,其實小可對閣下毫無惡意,只不過想要閣下預知危機而已,閣下此番到了杭州城,見了『毛大太爺』……」

程楓變色道:「你怎知我要去杭州,怎知我要去見毛臬?」

「繆文」吃吃笑道:「毛大太爺十日之後在杭州城中召開的英雄大會,天下皆聞,小可自然也是知道的,不過——」

程楓脫口道:「不過怎樣?」

「繆文」輕輕一嘆,緩緩道:「我若換了閣下,這英雄大會,不去也罷。」

程楓濃眉一揚,瞬又平復,垂首沉吟半晌,緩緩白語著道:「若是不去……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繆文」正色道:「在下與兄台雖是萍水相交,但卻十分願意結交兄台這樣的朋友,那英雄大會兄台若是去了,也千萬不可為毛臬儘力,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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