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烏金鼎

天上的烏雲遮天蔽日,驟起的狂風卷著漫天的鵝毛大雪橫掃大地,湯遠下了公共汽車,謝絕了同車的好心大嬸讓他到對面家裡坐坐避避風雪的邀請,緊了緊身上的小羽絨服,確認手中的兩根糖葫蘆還有那包點心沒有掉下去後,便一戴帽子悶頭衝進了風雪中。

「哎呦!這是哪家的大人這麼狠心,讓這麼小的孩子一個人在外面啊……」大嬸的嘮叨逐漸被風雪吹散,再也聽不清了。湯遠抹掉一把臉上粘著的雪水,立刻小臉就凍得跟蘋果一樣紅彤彤的。

每次進城趕集都會懊惱為何他會住在這麼偏遠的地方,湯遠各種敢怒不敢言,誰讓他是想出門的那一個,不像家裡那位祖宗都不食人間煙火了,更何況他也不敢讓那位祖宗出門啊!

又冒著風雪沿著山路走了許久,湯遠只是個十歲的小孩子,但一個人走山路卻完全不害怕,甚至還熟悉這裡的地形。即使風雪大得迷眼,他也能輕易地避開路面上的塌陷大坑或者冒出來的尖銳石頭。又往山林深處奔了十幾分鐘,在繞過一片密林之後,湯遠便看到了那個自己熟悉的小屋在一棵老槐樹下露出了一角房檐。

這個小屋很不起眼,就像是普通的農民在大山裡修建的白牆紅頂的瓦房一樣,只是因為上年頭了房頂瓦片上的漆剝落了一些,白牆也灰撲撲的,看起來就像是很久都沒有人居住了一般。

湯遠看到了小屋之後,並沒有減速,反而越跑越快,眼看就要撞到屋外的柵欄時,他伸出小手在柵欄上一撐,小身體變輕巧地一個前空翻越過了柵欄,雙腳砰的一下完美地落地。

「十分!」湯遠揮舞著小拳頭,驕傲的挺胸。

然後又有砰的一聲響起,他低頭一看,立刻苦瓜臉了趕緊撿起因為動作太大而掉在地上的糖葫蘆。幸好他買的時候讓店主在外面多包了層牛皮紙,這才沒有弄髒。

湯遠抖了抖身上頭上的雪花,這才推門進屋。漫天的風雪被一扇木門關在了他身後,讓他馬上就暖和起來。他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脫衣服,羽絨服、外套、毛衣、保暖衫……等他走到屋後的小院時,身上就只剩下一個小背心和大褲衩了。

湯遠捧著兩根糖葫蘆和那包點心,欣賞著這即使是看多少遍都會在心底暗自驚嘆的景色,搖搖晃晃地往裡面走。

外面現在數九嚴冬,而後院里卻溫暖如春,像是在半空中有個看不見的玻璃屏障一樣,把所有的寒冷都擋在了外面。花園裡綠草如茵,百花齊放,真跟夏天是的景色別無二致。

這個後花園和外面的瓦房完全不搭,就像是忽然從北大荒來到了蘇州園林,假山奇石,小橋流水,涼亭樓閣,雖然格局並不大,但應有盡有,可見主人的巧妙心思。甚至在涼亭下面,還有一處溫泉的泉眼,正散發著騰騰霧氣,宛如仙境一般。

「湯圓,你回來了?」湯遠正盯著一隻蜜蜂在牡丹花蕊上采蜜的時候,一個好聽的聲音立刻讓他炸毛了。

「我不是湯圓!是湯遠!湯遠!快叫我湯遠!否則就不給你糖葫蘆吃了!」湯遠跳著腳,穿過溪水上的小橋,登上假山,便看到涼亭之中背對著他坐著一個年輕男子,正下著圍棋。那人正穿著古時鴉青色胡紗道袍,交領大袖,四周鑲著群青色的滾邊,細看身上的道袍還綉有周易的八種卦象,用一種神秘的方法排列著。

此人有著一頭深黑的頭髮,離得近還能察覺到這黑髮還泛著些許深青色。大部分長發只是鬆散的打了個結,用三根象牙發簪隨意地插著,在胸前散落而下,像一匹上好的綢緞般絲滑潤澤。而隨著湯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也回過頭來。

這名年輕的男子長相極為俊秀,就如同是一幅清麗淡雅的水墨畫般雋秀無雙。只是他的眉心之處,居然有一道猙獰的暗紅色疤痕,完全破壞了他的面相,令人唏噓惋惜,而且他一直都是閉著雙目,顯然是眼睛有礙,已然瞎了。

「湯圓,你手上的糖葫蘆都要化了。」這人惋惜的嘆了口氣。

「啊呀!」湯遠立刻醒悟過來,後院里的溫度跟夏天的沒啥兩樣,這冰凍起來的糖葫蘆外面的糖衣自然很快就融化了,連外面那層牛皮紙都被粘住了。

那年輕道人微微一笑,像是真能看到一般,準確地從湯遠手裡拿起一根糖葫蘆,往涼亭外一伸。

這涼亭所在的地方,就是後院的最邊緣,外面依舊飄著鵝毛大雪,糖葫蘆隨著這人的動作,就想捅破了一層看不到的屏障一般,立刻暴露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環境中。

湯遠一看之下,立刻瞪圓了大眼睛,噔噔噔的跑到石桌的另一邊坐下,把手中的點心一放,也學著這年輕道人的動作,把屬於他的那根糖葫蘆也伸到了涼亭外,數了十個數後,才拿回來剝掉上面的牛皮紙包裝,糖葫蘆果然重新凍得硬邦邦的了。

「這招真棒!你果然是個有水平的吃貨!」湯遠咬著最上面的那個山楂粒,因為凍得太硬,他的小嘴一下又咬不動,只能一點點地舔著上面的糖。「喂!講個故事吧?好無聊啊!這荒山野嶺的也收不到電視信號,這暴雪下的也太邪門了!」

那年輕道人對湯遠極為寬容,並不計較他沒大沒小的舉動,而是好脾氣的糾正道:「湯圓,你應該稱我為師父。」

湯遠小鼻子氣得直哼哼:「不管!你什麼時候能不叫我湯圓了,我就叫你師父!」

那年輕道人淺淺的笑道:「我撿到你的時候,你長得玉雪可愛,豈不是和那湯圓一樣?」

「可是我現在長大了!」湯遠泄憤似的咬了口糖葫蘆,各種炸毛。

「唉……你不是要聽故事嗎?那就給你講講我以前收的弟子吧……」年青的道人把自己手中的糖葫蘆抽了回來,剝著外面的牛皮紙,動作優雅至極,「從前呢,嗯……是很久很久以前,我收的那個大弟子,是趙國人。」

「趙國人?現在只有中國人!」

「唉……不是很久很久以前嗎?那時候還有趙國的。」

「趙國?糊弄我沒上過學什麼都不懂嗎?你書房裡的那些書我能看懂的都看了!只有戰國七雄才有趙國!那都多少年前了喂!」

「哦,其實後來趙國的遺族在秦滅之後又自稱為王過,不過被韓信滅掉了……唉,又跑題了,你不是要聽故事嗎?這麼較真我還怎麼給你講下去啊?」

「好好好,你繼續,我大師兄是趙國人,然後呢?」湯遠哼唧了一聲,勉強同意繼續往下聽。他這時才發現糖葫蘆的糖又有要融化的跡象,便又把糖葫蘆往亭子外面伸了出去。糖葫蘆很快就被雪花覆蓋,鮮紅的山楂配著晶瑩完整的雪花,就像是一個完美無缺的藝術品。

哼!這才是如何吃糖葫蘆的正確方法!以前他吃的方法都弱爆了!

年輕道人吃糖葫蘆的樣子也很優雅,用指甲在凍得結實的糖葫蘆上虛空划了兩下,最上面的山楂粒便乖乖地分成了四瓣,漂浮在半空中。他準確的拈了一半放進口中,一邊慢慢地含著,一邊緩緩說道:「當年你師父我在趙國遊歷,你那大師兄還是個孩子,他請我吃了顆桂花糖,我覺得這孩子很有前途,便收了他當我的大弟子。」

湯遠頓時無語,這都能收徒?一顆桂花糖都能騙來這麼牛叉的師父?他大師兄當真好運啊!不,應該說是奸詐才對!湯遠啃了口糖葫蘆,催促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就發現他心術不正,便不再教他,離開了趙國,雲遊到了秦國。」

「哎呦喂,還真是戰國時代啊?然後呢?」繼續編!湯遠各種吐槽,但也沒太計較。講故事嘛!

「然後?我到了秦國,撿到了一個可憐的孩子,就收了他當二弟子。」

「哦,然後?」

「沒有然後啦!」年輕的道人無辜的說道,「我不是說講講我以前收的弟子嗎?喏,其實我後來還收了很多弟子,不過我覺得湯圓你可能不願意聽的那麼詳細。」

湯遠無奈地捂著臉,覺得自己讓這貨來講故事就是個錯誤的選擇。誰要聽他大師兄二師兄是哪國人啊?

年輕的道人見湯遠終於不再發問,變滿意的舒展眉宇,享受地吃起糖葫蘆來。

湯遠倒是不怎麼太喜歡這種酸酸甜甜的東西,吃了兩顆便不想再吃,盯著年輕的道人吃得津津有味,心裡很不是滋味的。所以當看到年輕的道人在吃了一瓣山楂粒後,臉色一變,湯遠立刻幸災樂禍地壞笑道:「怎麼了?吃到蟲子了?」

年輕的道人慢慢地把口中的山楂粒咽下,緊閉的眼帘微微顫抖著,喃喃的說道:「起風了……」

起風?這結界里根本沒有風啊?湯遠疑惑地向涼亭外看去,駭然發現外面的風雪又大了幾分,竟連對面的山林都完全看不見了……

醫生從老闆的風衣口袋裡向外探出頭去,嶧山山頂的狂風吹得他的耳朵四處亂飛,害的他不敢把身子探出去太多,否則就很容易就會被風吹跑了。

見老闆一言不發地沿著嶧山的羊車故道,也就是本地人所稱的御路嶺緩步向上,醫生的心情也越發的焦急起來。這一個月來,他不斷地勸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