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象牙骰

人生就是一場賭博,那麼不會有誰一直穩贏不輸……

人自出生之後,所面對的每個選擇,都是一場賭博。

公元422年都城建康

劉裕艱難地睜開雙目,已經昏花的雙眼讓他費了好半晌功夫,才看清楚自己身在寢宮之中,而不是噩夢中的兵荒馬亂。

身為南朝劉宋王朝的開國皇帝,已經快要六十歲的劉裕以厲行節儉而聞名,不喜歡宴飲遊玩,也從不裝飾自己的宮殿馬車,所有的財帛之物都歸到府庫之中。他的寢宮,牆上掛著的只是土布帳子、葛布燈籠和麻繩浮塵,反而像是普通的民宅,只是房間比民宅要大上許多罷了。

劉裕此時覺得,這樣的寢宮反而太過於空曠,讓他連喊人都費勁。唇開合了一陣,喉嚨卻乾渴得發不出半點聲音。劉裕想生氣卻又沒力氣發脾氣,是他在入睡前把服侍的太監宮女們都趕跑的,現在他又能怪誰?

也許,他的時辰,是應該到了吧?

劉裕喘著粗氣,閉了閉眼睛。

也許,每個人都將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在腦海中重放這一生的經歷。他也不例外。在他剛來這個世上的時候,母親就因為難產而死。他生來就克母,被算命的人說成命硬,父親劉翹甚至想要活埋了他。也幸好是叔叔劉萬看他可憐,把他抱回了家,嬸母一直養他長大,他也有了一個小名,叫寄奴。

寄奴寄奴,寄養的一個奴僕而已,誰又能想到就是這樣的一個奴僕,現在成了萬人之上的皇帝?

劉裕緩緩睜開了渾濁的雙目,努力的攥緊右手。在他的掌心中,有著一顆陪伴他多年的骰子。

他成年之後,生活更加艱難,還要撫養兩個弟弟,生活的窘迫讓他迷上了賭錢,而這枚他在一個古董店裡淘到的骰子,居然能夠保佑他逢賭必贏!唯一一次輸給了當地的豪強,也是中了他人的圈套,但他也想起了買到這枚骰子時,那個古董店老闆所說的話。

「人生就是一場賭博,你肯不肯賭呢?」

劉裕顫抖著把手舉起來,把那枚骰子放到了眼前。

這是一枚象牙所制的骰子,都已經呈現出薑黃色,包漿鋥亮。在骰子的表面,還出現了一根根像是頭髮絲一樣的淺紋,這是牙器之上的雀絲,這雀絲很長,可以推斷出這枚骰子已經很有年頭了。這枚骰子是一枚六面骰,正立方體,每個表面分別有一到六個孔,相對兩面之數字和為七。

劉裕著迷地看著手中的骰子,幾乎整個靈魂都要拜讀在這枚骰子之下。他劉裕一生戎馬,於隆安三年參軍起義以來,對內平定戰亂,消滅分裂割據勢力,使南方結束百年動亂歸於統一。對外致力於北伐,吞併恆楚、西蜀、南燕、後秦等國。可誰都不知道,這赫赫戰功,其實大部分關鍵的決策,都是取決於這枚骰子。

每當到了無法決斷的時刻,劉裕都會擲一把手中的骰子,用骰子的點數來的決定他的決策。三十多年來,無一例外。

是的,當他慘輸了那一局之後,他便痛改前非。逢賭必贏,那麼人生中所遇到的每一個岔路口,所做的每一個決斷,不都是在賭博嗎?

沒錯,這就是老闆所說的真諦!人生就是一場賭博!

他利用了這枚骰子,成為了最大最成功的賭徒。

他贏得了天下!

劉裕無聲地笑了,意識也逐漸地模糊了起來。

不!還不行!太子劉義符尚且年幼!還震懾不住那些朝臣!

劉裕掙扎著想要起身,手中的骰子在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滾了起來。

門外的太監聽到了動靜,趕緊推門而入,卻在下一刻大驚失色。

陛下!

少頃,皇宮中傳來了六宮鳴鐘聲,南朝宋武帝劉裕,崩。

劉裕獃獃的站在寢宮的角落裡,看著自己的屍體被換上了早已準備好的繁重冠冕帝服。

出出進進的人們滿面哀思,大臣們匍匐在地叩首哭泣,他的幾個兒子撲到他的榻前流淚不止。

他……這是死了嗎?

劉裕本是個無神論者,但在這一刻,也不得不相信了那些佛道人士所說的鬼魂輪迴之類的論調。

他現在是鬼了嗎?也許一會兒就會有黑白無常來勾他的魂下地府了?

想也知道,直接或間接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計其數,就算他是皇帝,也絕不會去西方極樂世界。

劉裕倒是心情不錯,因為他感覺到的是一種解脫。現在的他沒有了被那衰老的身體禁錮的感覺,身體輕快舒爽,目光清晰銳利,喏,他還看得到遠處的那個角落裡,他的那枚象牙骰正靜靜地躺在那裡,應該是進進出出的人不小心踢過去的,根本沒有人在意。

看了又看,劉裕終是捨不得自己一直珍愛的骰子孤零零的被丟在那裡,他蹭了過去,雖然知道已經是鬼魂的自己可能碰觸不到物體,但還是彎下了腰。

在手指觸碰到象牙骰的那一刻,劉裕愣了一下,隨即便把象牙骰掂在了手中。

奇了怪了,不是說鬼魂都是虛影,不能觸碰實物嗎?

劉裕低頭打量著自己,首先看到的是一雙修長潔白的手。

這是他?

劉裕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那雙年輕的手,在外面投射進來的陽光下散發著無與倫比的活力。

鬼魂難道不怕陽光照射嗎?

劉裕索性走出了寢宮,整個人都沐浴在了陽光下,感受著那股陽光灑落的溫暖,舒服得簡直想要嘆息。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一個明顯還處在變聲期、時而有些粗啞時而有些尖細的聲音傳來。劉裕轉頭一看,便發現來人是他的第三個兒子劉義隆。

別看他年紀已經快到花甲之年,可是幾個兒子卻都很年輕。劉裕整個壯年都在四處征戰,在差不多安定下來之後才關注繼承人的問題。所以他最大的兒子劉義符也不過十七歲,這也是劉裕死前最不放心的緣故。

而現在在他面前的劉義隆,只比他大哥小了一歲,才剛剛十六。少年的眼眶已哭得紅腫,劉裕隱約記得這個三兒子身體不是很好,想來應該是出來透氣的。這樣想著,難免臉上便露出一絲慈祥的笑容,這其實對於劉裕暴躁的性格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劉義隆卻覺得這抹笑容無比的刺眼,再次厲聲呵斥道:「你究竟是哪裡的小太監?怎能在此發獃?」

小太監?劉裕怔了怔,立刻反應過來重點不應該在這裡。

他死了啊!是鬼啊!怎麼可能有人能看到他?

劉裕下意識的低頭朝下面看去,他此時正站在寢宮後面的荷花池旁,在碧波蕩漾的水面上,他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少年。

那容貌,依稀非常的熟悉。

正是十四歲時的自己。

劉義隆鎖緊了眉頭,緊緊地盯著這個奇怪的少年。

說他奇怪,其實並不是指他穿的那身粗布麻衣。他父皇勤儉節約,堂堂的一國皇宮都被他弄成了村屋一樣。劉義隆還記得當他離開都城分封荊州之前,每日和兄弟們來給父皇請安,都只能穿著家常服飾,誰都不敢穿厚重的禮服。

就連現在,劉義隆也注意著分寸,身上的素服無比的平常,讓人挑不出半點的錯處。所以這個少年就算穿得有些過分簡樸,劉義隆也完全不覺得有何不妥。

奇怪之處,在於這個少年的長相。

劉義隆很少照鏡子,但他卻有兩個哥哥四個弟弟,這名少年的年紀和他四弟劉義康差不多,而且長相也有五六分相似。若不是他剛剛確定他四弟在父皇床前,他幾乎要以為面前的這名少年便是換了一身衣服的四弟。

所以在看清少年的長相後,劉義隆便再也不會以為這是哪個宮的太監,他的心中甚至湧起了一個荒謬極致卻又可以解釋的通的猜測。

這個少年,難道是他父皇的私生子?

因為母妃的身份不能被公開,所以便養在後宮之中。劉義隆的記性很好,他在剛到寢宮的時候,便看到了這名少年呆立在角落裡,但離得很遠,也不曾在意。

能比他們這些在殿外侍疾的皇子還早一步到來,那不是太監便是一直都呆在這裡的了。父皇居然在臨終之前還特意叫這名少年到身邊……

劉義隆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正確,目光也不禁複雜起來。

自己對於父皇,事實上是怨恨多於崇敬的。兩年前的他只有十四歲,便被封為宜都王,位鎮西將軍、荊州刺史,惶惶然離開都城建康。也不光他,除了太子大哥,他二哥劉義真在十二歲的時候便被封為桂陽縣公,坐鎮關中長安,其他諸位弟弟也是分封各地。為的,不就是不想讓他們這些年齡相近的皇子們,威脅到太子大哥的地位嗎?父皇為太子大哥著想,那麼誰來為他們著想?年紀輕輕地便被派到陌生的地方,下面的官員們表面上無比的恭敬,實際上那些世家大族們誰都看不起他們這些出身寒門的皇子陽奉陰違。那種滋味,實在是難以言喻。

劉義隆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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