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銅權衡

公元前221年 秦始皇二十六年

感覺到臉上被人用濕熱的濕毛巾輕柔地擦拭著,胡亥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半大少年的臉容。本來是很討喜的嘟嘟臉龐,可是胡亥每天早上都會無比痛恨自己看到這張臉。

因為這就代表著他必須要起床了!

「孫朔汝走開!」胡亥別過臉,避開在他臉上擦拭的濕毛巾,緊緊地閉起眼睛,打算再睡個回籠覺。

孫朔早就習慣了他伺候的小公子每天早上的賴床行為,笑眯眯地勸道:「公子,今天是您的夫子來上課的第一天,您就要用這種方式來迎接夫子嗎?」

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胡亥就一肚子氣,騰地一下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氣呼呼地抱怨道:「孫朔,汝說,父皇是不是太偏心?大哥的夫子是當代大儒淳于越,據說大哥五歲時就開始習字念書,而吾今年己經快十歲了,才給吾找第一個夫子,而且此人還是中左府令!中車府令!只是個管皇家車馬的小官!讓這樣的人來當吾夫子!太不公平了!」

孫朔依舊笑眯眯,在他看來,今天叫小公子起床的任務己經成功地完成了,看小公子的這副模樣,肯定是不會有睡回籠覺的心情了。他輕柔地給胡亥擦洗脖子和手腳,一邊幫他一件件換上衣袍一邊勸道:「公子,陛下是多麼地寵愛於您,這宮裡面是有目共睹的。陛下是怕您受不住讀書的苦,吾記得有次從大公子那邊路過,看到書房裡堆得像山一樣的書簡,大公子的內侍們也都私下抱怨,說每日里搬那些書簡來來去去的就累得半死呢!」

胡亥的心情果然好了一些,不過又對孫朔講的話非常感興趣,執起秀氣的眉梢向道:「哦?真有此事?」

孫朔暗道小孩子果然好哄,雖然他只大了胡亥幾歲而已,但他總覺得小公子是被寵壞了的,畢竟始皇帝實在是太愛他了。

小公子胡亥出生於公元230年,正是在他出生的當月,當時還是秦王的始皇帝吞併了韓國,開始了統一大業。始皇帝是一個非常迷信的人,覺得小公子胡亥的降生,是上天賜予他的福氣,所以對待他和其他公子完全不一樣。無論什麼要求都盡量滿足他,吃的用的穿的玩的都是最好的,全秦宮的人都知道小公子胡亥是始皇帝心尖上的寶貝。

一轉眼九年過去了,始皇帝統一六國,胡亥依舊無比榮寵,但是孫朔卻覺得有些違和起來。

是了,因為小公子都已經快十歲了,居然還沒有夫子教他念書!相比五歲就已經念書苦讀的大公子扶蘇,這多少有些怪異。在孫朔最近幾日有意無意的提點之下,胡亥終於察覺出來,親自向始皇帝開口說想要念書。

結果沒想到始皇帝派給胡亥的夫子,竟然是中車府令趙高。

孫朔並不像胡亥那樣失望,扶蘇的夫子是當代大儒淳于越又如何?淳于越的儒家政見與始皇帝推崇的法家思想完全相反,而趙高則是始皇帝欣賞的內侍,雖然現在只是個小小的中車府令,但這中車府令是負責皇帝的車馬管理和出行隨駕,甚至親自為皇帝駕御,職位至關緊要,非皇帝的心腹不能擔當。而且聽說趙高此人精通律法,是法學名家,如得到此人的誠心教導,小公子肯定會受益匪淺。

只是這些話,不是一個內侍該說的,若是被有心人聽見,他會死無葬身之地。所以他只能微笑再微笑,動作熟練地把小公子從頭到腳收拾妥當,然後滿意地看著面前這個自己看著他長大的俊秀小童。

胡亥心裡依舊不爽快,嘟囔個不停,不過還不到十歲的小孩子也說不出來什麼新鮮的詞語,只是一個勁地嚷著不公平不公平。孫朔剛想勸慰幾句時,忽聽寢殿外傳來一聲冷哼,一名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旁若無人地撩開帷幔步入,周圍若干內侍垂首而立,竟沒有一人上前阻攔。

此人身穿一襲五彩魚鱗絹深衣,腳前系著金襟鉤,腰間佩著綬帶和玉佩,頭上戴著武冠。那武冠為青絲系緄雙尾豎左右,冠雲衝天。單是這武冠,就大有來歷,據說是趙武靈王所帶之冠,始皇帝滅趙後,以其君冠賜近臣。

一個近臣可以帶得起趙王的君冠,而這個人又姓趙,難道是巧合嗎?

孫朔壓下心底的疑問,並未來得及細看此人的相貌,便匍匐在地,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內侍而已。他隱蔽地拽了拽身旁胡亥拖曳至地的衣袍,提醒他要尊師重道。

「誰准汝這般無禮地闖進寢殿?」只聽胡亥清脆的聲音在寢殿中響起,端的是驕縱無匹。孫朔臉頰邊淌下幾滴冷汗,自家小公子的性子,實在是始皇帝給寵出來的。

「臣聽得有人在嚷著不公平,可是小公子所說?」趙高的聲音低沉之中有些尖細,再加之刻意的拿捏,保持著不高不低的一個聲調,讓人聽起來非常的不舒服。

「是吾說的又怎麼樣?」胡亥氣得直跳腳,孫朔就算不抬頭,也知道這孩子肯定氣得小臉通紅。

「小公子可知公平二字何解?」趙高的聲音依舊不起不伏,平靜得宛如一潭死水。

「啊?」胡亥顯然沒料到趙高會如此問,他本就聰慧,雖然並未系統地念過書,但他父皇偶爾也會抱著他一起辦理政務,他略一思索便回答道:「父皇統一六國之後,要做到書同文、車同軌、度同制。度同制就是度量衡統一制度,衡是權衡器,公平二字,好像就是從權衡器中而來。」

「沒錯,權衡器就是稱量物體輕重的器具。一般以銅製之,權就是稱錘,衡就是秤桿。《莊子·胠篋》中說道:『為之權衡以稱之。』」趙高淡淡然地說道,顯然很滿意胡亥的回答。他從長袍的袖筒里掏出一根銅衡和幾枚銅權,朝胡亥遞了過去,「這是新出爐的銅權衡,公子拿去玩吧。」

胡亥心中暗喜,他父皇每次賞賜給他的都無外乎是金銀珠寶,這樣銅製的市並玩意還是頭一次看到。心下開始覺得面前的這個夫子也許不錯,胡亥伸出手來接過,結果由子人小手不夠大,有幾枚銅權掉落在地,骨碌碌地滾了好遠。

孫朔連忙膝行把散落的銅權一一撿起,放在手心中舉過頭頂,等待胡亥取用。

胡亥擺弄著手中的銅權衡,很快就用一枚銅權稱出了自己身上的一枚公子金印的重量,欣喜地嚷道:「這就是公平了吧?不偏不倚。」

只聽趙高冷哼一聲道:「公平?這的確是公平了,可是要是臣用這一枚銅權,去換公子手中的那枚公子金印,公子可換?」

胡亥一愣,他雖然是頭一次看到這銅權衡,但他也知道銅和金子的價位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失神片刻後,他搖了搖小腦袋道:「不換,這根本就不公平。」

「沒借,所以雖然公平是從權衡器中而來,但卻並不能用權衡器權衡。」趙高毫無起伏的話語聽起來有些瘮人。

孫朔的手臂舉得有些微酸,但卻把頭低得更下去了一些。他知道這個人是在教導小公子,不是從書本上,而是從現實中。

看來,小公子當真得到了一個很不錯的夫子呢!

胡亥卻因為趙高的這一串話聽得有些頭疼,把手中比較沉的銅權衡放在一旁孫朔的手裡,疑惑地追問道:「那公平是什麼?哦,吾知道了,是公眾所說的才是公平嗎?」

趙高微微冷笑了一聲:「公眾?六國的民眾難道就想成為秦人嗎?難通就希望自己的家園被秦國的馬蹄踐踏嗎?」他的用詞中充滿了諷刺與不滿,可是語調平和就像沒有任何情緒,讓人感到無比的違和。孫朔臉頰邊滴下的冷汗越來越多,在秦宮之內說這樣的話,真的沒問題嗎?

胡亥也有些愕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趙高並沒有指望有人能接他的話,他平淡地續道:「所以,只有最有權勢的人說的話,才叫真正的公平。」

「這是臣給小公子上的第一課。並不是公眾所說的才是公平,王公君主所說的,才是公平。」

「所以,努力成為有權勢的人吧,小公子。」

胡亥在呆愣之後,立刻激動起來。

孫朔汗如雨下,這樣的夫子,當真沒問題嗎?

公元前215年秦始皇三十二年

孫朔小跑步地跟著胡亥在御花園中疾行著,一轉眼他一手服侍的小公子都已經十五歲了,長身玉立,面如冠玉,極為俊秀的少年郎了。他的小公子身份尊貴,是始皇帝最寵愛的小兒子,就算他在皇宮裡橫著走也絕對不會有人說什麼。

只是,孫朔知道胡亥井不快樂。

始皇帶當年雖然為他找了趙高當夫子.可是不久之後,趙高就榮升符璽令事,掌管皇帝的一切印鑒,便很難抽出時間來教導胡亥。所以胡亥終日無所事事,在宮中到處閑逛。

當然,這是官里的內侍們的錯覺,只有一直跟著胡亥的孫朔知道,他的小公子每日在皇宮中亂走,但最終都會停留在咸陽宮暖閣外的一處僻靜地方,一呆就是一整天。

因為這裡可以聽得見始皇帝議政。孫朔知道胡亥偷聽倒是不要緊,他一個小小的內侍若是聽了不該聽的話,代價就大了。所以他都是站得遠遠的,順便給小公子放哨站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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