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愛情都已死亡

阮咪兒收到了一封特快專遞,裡面是一疊照片——她和門海在一起的照片。

他們在一起,也並沒有做什麼,不過是打網球,喝咖啡,散步,最過分一張,是在合吃一杯冰激凌,陽光明媚,俊男靚女,笑得十分燦爛。照片拍得很清晰,沒有任何猥褻的感覺,倒像是冰激凌宣傳畫。

咪兒第一反應是勒索——有人拍下了她和門海幽會的照片來勒索她。

然而快件里除了照片外,並沒有任何文字。沒有威脅的警告,沒有交換的條件,甚至沒有一個贖金的數額。

也許對方是不想留下任何字據。咪兒想,按照電影里的安排,下一步應該是電話鈴適時地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電話里說:阮小姐,東西收到了嗎?感想如何呀?我拍得還不錯吧?哈哈哈哈……

然而電話也沒有。

咪兒在等了半天電話之後,終於漸漸理清思路:自己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她應該找門海商量一下,商量他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門海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半晌,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這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呢。」

「什麼螳螂?什麼黃雀?」咪兒警覺,「你說誰是蟬誰是雀?」

「咪兒,我們私奔吧。」門海忽然抓住咪兒的手臂,「這件事早晚會暴露的,我們不如先下手為強,私奔吧。」

「私奔?」咪兒匪夷所思,「什麼私奔?我們為什麼要私奔?這又不是拍電影。」

「咪兒,難道你不想同我在一起嗎?」

「在一起有很多辦法,為什麼要私奔呢?大不了我同李佳攤牌,離婚。何必私奔呢?」

「離婚?」這次輪到門海愣住了。

「是呀,離婚。」咪兒輕鬆地說,「就算真有人勒索我,藉以恐嚇的條件無非是把這些照片讓李佳看到,最壞的結果就是李佳跟我離婚。那樣我們不就在一起了?又何必私奔呢?」

門海顯然沒想過咪兒會是這樣的回答,他遲疑地問:「李佳會答應嗎?」

「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他未見得愛我有多深,不過是一時的激情,已經得到過了,滿足過了,結婚再離婚,他還是鑽石王老五,會有什麼損失?不見得他要留住一個不貞的妻子在身邊丟人現眼。」

「這麼輕鬆?」門海十分茫然。

咪兒失笑:「你以為會怎樣?他會為我痛苦顛狂?殺人放火?揮劍斬情絲,遁入空門?他才不會呢。他也不至於為難我,最了不起讓我凈身出戶,不給一毛傍身錢,反正我也不稀罕。」

「可是,可是……」門海忽然口吃起來,「你真願意為我放棄李家少奶奶的身份?」

「身份?」咪兒嘿嘿笑,「一個演員,她在什麼樣的戲份里,就有什麼樣的身份。我始終都不是個好演員,當不了女主角,更做不了導演或編劇。以前,我一直以為做女主角就是我的理想,享受鎂光燈對著我的感覺,李佳向我求婚的時候,好像全城的記者都擁了過來,我想把那種虛榮維持得多一分鐘,不甘心說『不』,因為那樣就等於否定劇本——可那是我第一次做主角。所以我答應了。我成了李佳夫人,成了許多公司和企業的老闆娘,我還到『素腰閣』來體驗生活……可是我發現,我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我並不喜歡少奶奶的身份,我要的不是那些,我還年輕,我的身子、我的心,都還沒有適應少奶奶的生活,我呆在李家的大園子里,躺在玫瑰花叢下,好像死了一樣,好像也變成了那些玫瑰花中的一枝,曬著太陽,麻木不仁,無憂無慮,無思無欲——我要的不是這些。我身體里充滿了激情和慾望,我是一個俗人,一個普通的小女子,我希望戀愛,喜歡做愛,這些,都不是李家少奶奶的身份可以帶給我的。在安逸的生活和熱烈的愛情之間,我寧願選擇愛情。門海,如果你願意帶我私奔,那就讓我們在一起,一起面對李佳,跟他說清楚!」

面對阮咪兒慷慨激昂的一番說辭,門海彷彿被嚇到了,他沉思地望著咪兒,忽然問:「李佳會愛上你,就是喜歡你這份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豪氣吧?很少女人可以像你這樣拿得起放得下,坦蕩磊落。」

「連偷情都偷得理直氣壯。」咪兒自嘲,「我這輩子最大的優點就是臉皮厚,心黑,胸大無腦。」

「肯說自己沒腦子的女人往往才是最聰明的。」門海眯起眼睛說,「你的確贏得有道理。」

咪兒有些不安:「我贏了誰?你今天說話一直陰陽怪氣的。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想說——我們不如分手吧。」

咪兒一下子就傻了。

晚上,咪兒在網上向好友們訴苦:「從私奔到分手,只用了半分鐘。你們說這是什麼道理?」

「你和李佳從不認識到結婚,也不到半個月。」陳玉嘲笑她,「速戰速決,一向都是你的風格。門海也是為了配合你的節奏而已。」

可意卻有點擔心地問:「你現在等於是失戀了吧?怎麼我一點也沒欣賞到你的痛哭流涕、痛心疾首、痛不欲生呢?你好歹表現得正常些,至少也罵兩句,說門海不懂得欣賞珍惜,沒福氣也合理呀。」她轉而問陸雨,「你倒是給分析一下,咪兒這算是什麼心理?」

「這叫哀莫大於心死。」陸雨笑:「咪兒的心思我不大好理解,你們的心思可是很明白——典型的酸葡萄心理。羨慕人家有艷遇,慶幸人家艷遇夭折,幸災樂禍,推己及人,巴不得讓朋友揭開傷口讓你們參觀,否則就像買了票進場卻沒看到好戲上演一樣不甘心。」

可意大叫:「停!都像你這樣心理分析,人們都不要活了,世上也剩不下半個完人——本來世上也沒有完人,可是至少大家還可以有夢想,或者叫做面具也行,你以為是把面具給扯了下來,其實是連夢想也砸碎了。」

陳玉也說:「以後我都不把自己的事說給你們聽了,免得你們免費看戲,還要惡意點評。」

咪兒卻不在乎地說:「我本來就是演員,有你們肯做忠實觀眾,我才巴不得呢。」隔了一會兒,忍不住再問一遍,「你們說門海怎麼會那麼反常呢?前一分鐘還熱血澎湃地要和我私奔呢,後一分鐘卻說要分手。在我那麼剖肝瀝膽的一番表白之後,他非但不感動,反而退縮了,這算怎麼回事?」

陸雨說:「無非是不想承擔吧。艷遇就是艷遇,哪怕私奔都還是艷遇的一部分,可是你真想為了他離婚,那就等於逼他娶你了,就不是艷遇是婚姻,他大概還不想結婚吧?很多男人都是這樣,喜歡引誘有夫之婦,就是因為少婦比較成熟,理智,因此也就安全,沒有後顧之憂。可是一旦那少婦認了真,非他不嫁,他會跑得比兔子還快,因為害怕承擔責任。尤其像你這樣兒的,要為了他離婚,那簡直就成了他一輩子的把柄和罪證,所以他一定要在事態惡化前當機立斷地跟你分手,以此為脫身之策。這樣,即使你真的離婚了,他也會說不關他的事。」

陳玉瞟了陸雨一眼,話裡有話地說:「所以說少婦往往比少女更有桃花運,也就有很多人都喜歡打著少婦的旗號招蜂引蝶。因為和女孩子談戀愛,她們總是希望對方將來可以成為自己的丈夫,而男人大多是不願意把戀愛與結婚聯繫到一起的;跟少婦談戀愛,結果卻不過是發展為情人,那正是男人最喜歡扮演的角色。不過也許門海是害怕李佳的勢力,怕惹惱了李佳,說不定會發動黑社會找他算賬,他看到事情敗露,就想到快刀斬亂麻,溜之大吉。」

可意卻說:「幹嘛把人想得那麼壞?說不定是門海擔心咪兒將來吃不了苦,覺得自己跟咪兒在一起只會害了她,所以忍痛割愛,還給咪兒舒適的生活。」

「真是小說家言。」陳玉冷笑,「這世上還相信有完美愛情的人,恐怕就只剩下你小說里的女主人公了吧?」

陸雨卻笑著說:「萬事往壞處想固然安全,萬事往好里想也不錯,自欺欺人方能自得其樂。這證明可意還年輕,還保有童真。倒是你,老做出一副看破紅塵歷盡滄桑的樣子,小心暴露年齡。」

咪兒有些動氣:「人家跟你們商量正經事,你們就只會開玩笑。」

陳玉諷刺:「偷情算是正經事嗎?我今天才知道。」

咪兒反唇相譏:「對,只有像你在桂林那樣,不上床的愛情才算是正經事。」

陸雨趕緊撲火:「別呀,別自相殘殺好不好?這世界已經處處荊棘,十面埋伏了,又是勒索又是敲詐,跟男人鬥智斗勇已經筋疲力盡,哪裡還禁得住我們自己人窩裡斗?」

可意也說:「女人何必為難女人;女人的天敵是女人;女人的一半還是女人;女人最大的煩惱是,又想擁有安全的婚姻,又想擁有不斷的激情,兩者永遠矛盾,於是狐疑狼顧,患得患失,心煩意亂,永遠不快樂。說到底,每個女人都很孤單,物傷其類,也是因為孤單。」

「每個女人都很孤單。」這句話落在女友們的心上,都是猛地一沉,顫巍巍半天消化不良。

隔了許久,咪兒首先道歉:「我心情不好,狗嘴裡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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