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與葬禮

阮咪兒明天就要出嫁了,她的好朋友岳可意、陳玉、陸雨齊齊趕來上海,聚在豪華賓館套房裡陪她度過婚前最後一夜。此刻她正在試穿一件挖胸裸臂長裙曳地綴滿玫瑰花球的純白蕾絲長婚紗,站在落地鏡子前左顧右盼,喜滋滋兒地說:「以前拍片的時候也穿過幾次婚紗,今兒個才真正是為自己穿了。」

陸雨看著攤了一床的婚紗嘆息:「你可真行,哪有人第二天要結婚了,前一晚還沒選定婚紗的。」

陳玉說:「她不是行,是挑剔。我比你們早來一天,一直在陪她挑婚紗,都快把婚紗店試遍了,可她還是拿不定主意。這不,訂了十幾套來參考,奢侈。」

咪兒傲然壯語:「金錢是用來揮霍的,青春就應該拿來放縱。」

「這就是嫁給有錢人的好處了。」岳可意上下打量著,做出一副很專業的樣子挑剔著:「胸口挖得有點太低了,越是暴露的裙子越要穿出古典的味道才可以相映成趣。咪兒的氣質不符合,穿這身復古風會被來賓挑剔的。你不是說李嘉誠他們家人很難弄嗎?」可意是京城著名時尚雜誌《紅顏》的主編,凡和時尚相關的事物,總是理論先行,從分析到結論,有條不紊,宛如開評刊會。

咪兒並不情願認可這一評價,可是打量一下岳可意搭配得宜而風格獨到的白色短上衣和咖啡色摺疊式踝裙,又不由得有幾分心虛,卻仍然做著困獸之鬥般的掙扎:「如果不能展示我85D的完美胸部,豈不浪費?」

陳玉笑:「不會比訂十幾套婚紗來挑選更浪費。在婚禮上新娘的舉止態度會影響以後整個家庭生活中與公婆相處的和諧度。李嘉誠是世家子,他們家人喜歡些什麼,我們得對症下藥才行。」

陳玉是四個人中最年長的,也是四人中惟一的家庭主婦,因為小有文采常給《紅顏》投稿才成為她們朋友的,雖然養尊處優,卻沒有多少高官太太的陋風惡習,因此和大家相處得也還融洽。

陸雨則多少有點遊離於這個小群體之外,她獨自在大連開著一家品位不俗的茶樓,難得有機會和大家聚在一起。這會兒眾人忙著討論咪兒的婚紗,她卻可勁兒地自己一套接一套地試穿,臉上流露出迷茫的神色來。

可意笑著提醒:「喂,明兒是咪兒出嫁,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當陪嫁了?」

陸雨用頭紗遮著臉,只露出兩隻眼睛說:「要真能陪嫁給李嘉誠,我是願意的,就不知道咪兒讓不讓?」

咪兒嬌嗔:「跟你們說過三百八十次了,是李佳,一個人兩塊土的佳,不是李嘉誠。我要是真能嫁李嘉誠,就不用考慮三天那麼久了,考慮三分鐘就嫁了。」

三位女伴一齊瞪大眼睛,異口同聲:「還要考慮三分鐘?」

可意調侃:「不是合身撲上嗎?」

咪兒仰起頭笑:「要表示一點矜持嘛。」

女友們一齊大笑起來。

可意總結:「三秒鐘愛上一個人,是愛他的相貌;三天愛上一個人,是愛他的背景;三個月愛上一個人,才是愛上他的才情與德行;三年愛上一個人,那麼愛的不是這個人,而是自己浪擲的青春。」

陸雨讚歎:「經典。」

陳玉也說:「精闢。」

咪兒卻補充:「還差了一句:一個晚上愛上一個人,是愛他的性能力。」

女友們再次大笑。

可意問咪兒:「伴娘人選怎麼樣?張愛玲說過:新娘是電影屏幕上那個代表終結的『完』字,伴娘才是精彩新片預告。可不能讓李佳在婚禮上望洋興嘆:呀,原來百步之內,另有芳草。還沒等成婚就先後悔了。」

咪兒不屑:「我才不會『完』呢,我的好日子剛剛開始,結婚是女人一生中的大事,一樣是走紅地毯,可是新娘子穿婚紗捧花球,和女明星領奧斯卡又不一樣,因為大獎是一項項地頒,除了最佳演員還有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攝影……新娘子卻只有一個,萬眾矚目,惟一女主角。」

陳玉問:「怎麼沒找慧慧做伴娘?她是我們中惟一未婚的,漂亮能幹,拿得出手,又不會搶風頭,最佳人選。」

咪兒抱怨:「我當然想過呀,可是一直聯繫不上她嘛。我寄了帖子給她的,在電話和網上都有留言,可是到現在都沒見她回覆。我還想問你們呢,她是不是出國了?」

可意也說:「不會。大概半個月前我還跟她通過電話,她沒說要出門兒。不過話說回來,我可差不多有半年沒見過她人了。每次約她,臨到見面她不是說有事就是說改期,改來改去也沒有一個準日子。」

陳玉咧嘴笑了:「你這半年也沒見過她嗎?我還以為單是我一個人被她放鴿子呢。你說她神秘兮兮的搞什麼,是不是躲起來談情說愛去了?」

陸雨說:「她又沒結婚,就是有什麼戀情也是正理,有什麼可瞞的?不過網聊她倒也隔三岔五地上,沒聽說有情況兒呀。」

陳玉向咪兒伸出手來:「歡迎加入少婦隊伍,以後再有戀情可就得瞞著點兒了。」

咪兒不接她的手,狡黠地說:「我比你整整小一輪兒呢,怎麼就跟你一條戰線了?你是巴不得我成了少婦,好顯著你跟我差不多大是吧?」

陳玉笑:「我的生理年齡雖然有三十了,可是心理年齡最多二十歲。聽說你們做演員的戲夢人生分不清,多半未老先衰,你的心理年齡早就超過三十了,要不怎麼老喜歡往我們堆兒里扎呢?這樣算起來,我比你還年輕十歲。」

其實陳玉今年有三十六歲,可是她永遠只肯承認自己三十歲,並且還總是拿出一副很坦然的口吻來,就好像她肯承認三十已經是對誰的莫大恩典似的。

倒是可意和陸雨這兩個剛滿三十的倒還毫不忌諱自己年過而立。

咪兒調侃陳玉:「你要裝小也行,可得叫我姐。」

可意怕陳玉掛不住,笑著插話:「要是真能倒回去十年,讓我叫你姨也成。」

陸雨也跟著說:「我叫你姑奶奶。」

陳玉未及開口,咪兒已經告饒:「行了行了,再升上去,我得做你們高祖高宗了。你們不如打個牌位兒把我供起來算了。」

陳玉趕緊打斷:「呸呸呸,不吉利。」

咪兒笑:「我才不信那些呢。這就是二十歲與三十歲的區別所在。老迷信。」

陳玉不以為然,別有用心地強調著:「阮少婦,你的電影不怎麼出名,結婚可是夠轟動的,如果婚禮可以算票房,省著點花,片酬大概好過下半輩子了。」

陸雨皺皺眉,大概覺得陳玉太過諷刺,忍不住聲援說:「咪兒的幾部片子我都看過,還特意買了碟片珍藏,是我家裡惟一的正版碟呢。」

咪兒嘻哈笑著,和陸雨對擊一掌。

陳玉冷笑:「你最好也把咪兒的結婚錄相拷貝一份珍藏——只可惜你已經結過婚了,沒什麼參考價值,不然可以照著舉辦一次。」

說到「已經結過婚了」,她有意地加重了語氣。說是陸雨已經結婚五年,可是做朋友這麼久,誰也沒見過陸雨的先生,她自己的言談中也極少提起,有人問起,便說是在國外讀書。然而江湖傳言,有說陸雨根本沒結過婚的,也有說早就離了,只是不肯對外承認而已,要借著留守少婦的身份方便交際。

所有人都知道陸雨一直不停地找情人換情人,可是所有人都抱著一種理解的態度給予默認甚至鼓勵,這是最讓陳玉覺得不舒服不平衡的——憑什麼都是結了婚的人,她陸雨找情人就是天經地義,而自己要是有點兒艷遇什麼的便成了滔天大罪,要藏著掖著的。而且人們與陸雨交往的態度,是常常把她當成未婚少女看待的;可是跟自己講話,卻永遠提著她的那對雙胞胎兒子來提醒她的婚姻,好像結婚是一種罪過,而孩子則是罪證。

陳玉在朋友圈子裡,一直是作為幸福女人的楷模活著的。彷彿做一個標準妻子是她不容推卸的責任。她總是隨時準備著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亮給世人——丈夫是一位不大不小的官員,前途遠大;雙胞胎兒子剛剛升上初中,成績優良;自己秀外慧中,把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之餘,偶爾興起便做一次單身旅遊,失蹤上那麼三五七天,回來後在博客里貼滿自己拍攝的各地風景照片,再寫個三五千字投到雜誌社去換點稿費。錢多錢少是其次,可是證明了她並不是專門伸手向丈夫要錢,自己可也是有收入的啊,而且這收入的來源還很清高,幾乎可稱為名利雙收。

也正因此,陳玉從不喜歡和丈夫的那些官場朋友交往,而更願意混跡於京城文化圈,以顯得自己與眾不同。官場交際中,她是薄有文名的自由撰稿人,而媒體圈子裡,她又是衣食優裕的官太太。總之任何一個群體中,她都能及時地發現自己超於其他人的優越感。就拿這幾個好朋友來說吧,可意雖然文采最好,並且已經著書立說,可是到底只是高級打工,而且她並不是真正的北京人,只能算「北漂兒」。她的娘家在大連,老公卻在西安,是大學副教授,賺得沒她多,可是脾氣比她大,兩口子實行周末夫妻,多少難言之隱不足為外人道。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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