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隨風而逝

風失蹤了。

自從我給他發了關於我懷孕的信後,在網上就再也沒有見到他露面了。

我在QQ上狂呼他,在論壇上他的帖子後面留言,但是他始終不見回覆。

雨季已經過了,連太陽都重新出來,他卻依然不肯出現。

夕顏說:「他是存心的。他沒打算要這個孩子,可是又說不出口,只好用沉默來暗示。無心,現在你要想清楚下一步到底怎麼做?」

「把他揪出來問清楚!雖然除了一個ID外我甚至連他的真名實姓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在哪座大學任教,也不知道他的家庭住址與電話,可是如果我在網上遍發通告找他,未必沒有人知道。他好歹是個專欄作者,有點兒名氣,不可能說消失就消失得這麼徹底!」

我狂躁起來,他來了,去了,消失了,一切原來真的只是一個夢?可是一夢醒來,我卻多了一個孩子。怎樣的一筆賬?

「問清楚後又怎麼樣呢?」夕顏逼視我,「讓他休妻娶你?付你分手費?還是撕破臉皮大鬧一通令他身敗名裂?」

我愣住。他若想表態早已經表態,失蹤,本身已是一種拒絕。已經被拒絕了,下一步我還打算怎麼做?

夕顏望著我,一如既往地冷靜,可是卻沒有了以往的溫和,而是一種單純的冷,冷得徹骨。

「無心,我知道離開廣州前你去找過秦晉,又怎麼樣呢?他就要結婚了,就算他明知道我就在廣州,也不肯出來見我一面,因為見了,也無話可說。你去找過他,談了那麼久,可是回來後沒有跟我提起一個字,為什麼?因為你也覺得無話可說。完了就是完了,再糾纏也是無用,只會把以往那一點美好回憶也一併抹煞塗污,不堪回首。但是我沒有後悔過愛上秦晉,只是以後已經決定不再愛了;你呢?你後悔和風相遇一場嗎?」

「不,當然不。」我惶惑,「我一生最開心的就是他來梅州的那幾天。」

「那還要怎麼樣呢?你早就跟我說過不打算向他要結果,那麼現在他已經決定失蹤,你還堅持要把他挖出來,把你們的故事公開,讓他躲你,怕你,直到憎你,恨你,有必要嗎?」

「我,我……」

夕顏今夜的口才出奇地好,完全不容我迴避,咄咄逼人地更近一步:「如果你依然愛他,請放手,不要逼他難堪;如果你不再愛他,何必糾纏?」

「可是……」

「如果他真打算離婚娶你,或者把你藏進金屋,你難道也真打算就這樣一輩子活在等待中,等一個男人把餘閒的時間精力感情金錢施捨在你身上嗎?在梅州的那幾天,他是完整地屬於你的,所以你開心過,熱戀過,已經夠了;如果再有下文,故事便不再美好,你將學會抱怨,沉淪,自憐自艾,一副棄婦相,不等人家厭了你,自己先已經放棄了,那樣的結果幾乎已成定局,你還要明知故犯跳進去嗎?」

「那麼……」

「如果他站出來明明白白地說不要你了,低聲下氣求你不要再糾纏他,或者痛哭流涕地請你原諒,或者聲嘶力竭地恐嚇威脅,或者氣極敗壞地破口大罵,你想看到哪一種表演?」

「我……」

「我知道這種種表演你都不會選,但是你能期望一個有婦之夫做出別的表示來嗎?」

「別再說了,夕顏!」我捂上耳朵,「你說的都是金科玉律,都是真理,但是請不要再說了。」

我痛哭起來,夕顏冷眼旁觀,不再罵我也不再勸我。

在廣州,面對阿容的眼淚她尚且動容,伸出一隻手輕拍她胳膊;此刻面對我的痛哭,她竟然袖手一旁,連一張紙巾都不肯遞一下。

我哭著哭著氣惱起來,拿開手質問:「你為什麼不安慰我?」

「你要我怎麼安慰你?」夕顏似笑非笑。

「擁抱我啊,摟著我的胳膊說別哭了一切都會過去的,咱們可以從頭再來,失一次戀丟掉個把花心男人不是什麼天塌地陷的大事,能忘就儘快忘了吧……」

說到一半我發現中計,悻悻然:「夕顏,你聰明得讓人生厭。」

夕顏反而長嘆:「可是受傷的總是最聰明的女子,這就叫作繭自縛吧?」

這以後我們再也沒有提過風的名字。

一個ID而已,一段起於風中逝於風中的記憶。

但是孩子,我仍然決定要把他(她)生下來。因為這是一個真實的存在,有他,是因為曾經有愛,我珍惜那段愛情,永不後悔自己一時歡愉換來終生煩惱。等孩子生下來,長大了,我會清楚地告訴他:我曾經很深地愛過一個人,那個人使我快樂,他就是你爸爸。

夕顏不大讚成我的決定,但知道勸說無效,也就免開尊口,只照著孕婦菜譜一樣樣買來當歸人蔘弄湯給我喝。

我取笑:「久病成良醫,喝多了阿堅的湯,你竟無師自通了。」

夕顏問:「什麼時候正式向俱樂部辭職?又什麼時候通知高生?」她突發奇想,「可否嫁禍?」

我忍不住呸她:「這種損招你也想得出來。」

「但是你再想想,是不是一個好辦法呢?反正前後時間上也差不多。」話一出口,她自己的臉先紅了。

我笑:「聖女扮妓女,畢竟不那麼容易吧?」隨即嘆一口氣,「對孩子不大公平。」

夕顏肅然起敬:「如今你才真像拉斐爾筆下的西斯廷聖母。」

我上街去,狠一狠心,到底將吳先生留給我的提款卡一次性取空。

如果他當初的許諾只是一句空話,或者那時是真的此時已經不打算實踐諾言,我也只好做罷,好歹收著這一點錢傍身;但如果他真的問起,我該編個什麼樣的故事出來再敲他一筆呢?

另一面,夕顏開始找兼職找房子,隨時準備高生回來,我們兩個被掃地出門時可以立即搬走。

不是沒想過離開梅州,但是她要等泮坑神廟的老住持回來繼續追問林大志去世真相;而我,依然抱一線希望,想等大風起兮回心轉意,再次來梅州找我。

等啊,等,多少女人的一輩子就虛擲在了一個「等」字上?

夕顏重新回到「夜天使」上班,所有的人都震驚地發現:她變了。

變得輕浮,變得冷淡,遇到客人向她調情時不再是板著一張臉,而是配合地媚眼橫飛,妙趣橫生,用他們的話說是——整個兒一「雲無心第二」。

秦小姐向我打探:「是你言傳身教培訓出來的?名師出高徒,出手不凡,有人說昨天親眼看到有客人給她送戒指呢。」

我發愣:「我是勸過她,可是……」

可是,這分明不是我認識的林夕顏。以前我一直想把她帶壞,想讓她揭下聖女面具,像『夜天使』里所有的女孩子一樣惟利是圖,得過且過。可是,她只邁出第一步,已經讓我如此痛心痛腑,不,我不要,我不要連她也變得這樣現實,庸俗,世故,自私!

她應該是純潔的,執著的,剛烈的,只要愛了就終生無悔,寧可失去一切也要維持理想的那種人,她是林夕顏,是我的另一半,是天下最完美的女子,我不要她變!

輪到我向她說教:「夕顏,物質並不是世上最重要的,一個人一生中能遇到另一個人,讓自己深切地愛上,愛得不顧一切,已經是一種幸福,不必太執著於結果,愛了,就該無悔!」

「可是我累了,無心,我替自己累,也替我母親累。如果說『賢妻良母』四個字,我媽媽就是最好的標本。她所有的言行都依足了這四個字來做,但是我父親依然拋棄她,就為了一瓶半個世紀前的雲南白藥,和一個緲茫的希望……無心,我不想再做我媽媽,從明天起,你安排客人給我,我要學習陪酒。」

「什麼?」我如被冰雪,整個人垮下來。夕顏她,竟然是來真的,她真的渴望墮落,做一個煙視媚行惟利是圖的物質女人。那麼,她的愛呢?

「夕顏,你變了。」我痛心疾首,「你失去了你自己。」

「我剛剛學會為自己而活。」夕顏面目猙獰,「我不要重複媽媽的路,不再奢望得不到的愛,我要享受今天。」

轉瞬間,她變成另外一個人,做出另外一種姿勢,宛如鬼上身。

那個改變她,令她迷失本性的妖精,是我。

我終於還是流下淚來:「夕顏,是不是為了我?是不是為了替我找錢才要做公關?不需要的,我自己會有辦法。用不著你幫忙。」

「我是為了我自己。你需要錢,我也同樣需要錢。」夕顏冷著臉,「別阻止我,我已經決定了,從現在開始,不再是以前的林夕顏!」

是的,她再不是以前的林夕顏。

我不知道究竟是秦晉的離開還是阿容的故事毀了她,但是我知道對於夕顏的墮落我難辭其咎,還記得秦晉剛離開時,夕顏一直不吃不喝也不聲不響,是我講的我媽媽雲岫成功的真相讓她忽然清醒了也同時徹底地迷茫了,她再也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對自己以往二十多年的生活和原則完全起了懷疑,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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