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裡女人的戰爭

秦小姐的個性比我還刁蠻,事情搞不定,她絕對不會說自己管理疏忽,一定會把阿堅、西廚、和夕顏從上到下痛罵一頓的。

可是心裡再火,表面上,我卻只能裝做不在意,淡淡地說:「是高生請的?那就只有兩種可能:一、他是高生心腹,來監視我們;二、最近有臨檢,高生請他來唱一出陽春白雪,裝裝門面。反正不論哪種,都是夜貓子進宅沒好事兒。」

被燈火輝煌寵壞了的都市人難得經歷真正的黑暗,明知是短暫的,故毫不擔心,反而視為一場遊戲。

秦小姐喜形於色:「一定是Shelly回來了。搞定了!」

「那牌坊呀。」

外面傳來輕微的噪動聲。

論壇使人與人的交往變得單純。我渴望對話,真正的心靈的交流。

家學淵源。我知道應該在什麼時候點燃這把火。

我噓出一口氣,好在不是第一種。

黑色是我鍾愛的顏色。但是喜歡黑色是因為它夠另類,夠個性。如果黑色流行,那麼它會成為我最避之不及的一種顏色。

有人說,午夜醒來是一個人意志力最薄弱也是情感最真實的時候。可是我的柔弱有誰安慰,我的情感有誰承當?

舉眾歡呼起來,彷彿平生第一次擁抱光明,客人們紛紛起身,有節奏地叫起來:「Wenny!Wenny!Wenny!」

一個男人衝上來,我對他揮起刀子,然而沒有刺出前,他那張英俊的臉像閃電一樣劈向我的心,我昏了過去。

「說是出過兩張MTV呢,算是歌星了,不過年輕的時候沒唱出來,現在快三十了,已經半退休,自己開著一家小餐館,家裡人給打理著,唱歌純屬客串性質。」

一曲歌罷,燈光大作。

「夜天使」照樣四壁拉攏著深紫色的落地厚絲絨帘子,燈紅酒綠,自成世界。

夕顏看到秦晉時有明顯的震撼。

我翻滾下床,掙扎著開亮樓里所有的燈。

在酒店裡工作的人,多少都會有些神經質,舉止言談充滿戲劇性,做什麼都略帶誇張。所以酒店工作的人都喜歡喝一點兒酒,為自己的佯狂找借口。

「西廚說了,就那不到十個蛋,客人急著要,他也沒辦法,難道讓他下蛋不成?」

「過獎。」他點點頭。

「找Shelly想辦法。」是秦小姐的口頭禪。

我一直想看到夕顏哭的樣子。想知道夕顏平靜的眼中什麼時候會有淚。她的笑容如此純凈真誠,讓人看了生氣,忍不住想摧毀那笑容,代之以淚流滿面。

我卻已經豁然明白了。借。當然只有借一種辦法。商店雖然關門了,可是大排檔卻正是開檔的時候,Shelly要帶著阿堅和保安一起出去,自然是到街上大排檔去「借」雞蛋了。我們的人天天在排檔宵夜,多少認識幾個老闆,而且沖著阿堅和保安的個頭架勢,小老闆們哪敢不賣這個面子。怎麼我就沒有想到「借」呢?

報復誰呢?

有敲門聲。是後台總管阿堅。

阿容又閑三話四東拉西扯幾句,覷著秦小姐情緒好些,頓一頓,終於言歸正傳:「我明天想請半天假。」

我打下最後一句「天亮了,我們該睡了。」斷線下網,心裡有種懶洋洋的快樂。

「第二種。」

「沒雞蛋了問我幹什麼?」秦小姐嘬起嘴唇來向指尖吹氣,不耐煩地說,「找西廚去呀。」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

「鐵扇公主是你近鄰?」

那切齒的、血腥的詛咒,在黑暗中蝙蝠一樣張開翅膀,血從黑暗中涌動出來,汩汩流淌,漫過床沿,漸漸淹沒我,窒息我,啊……

他照做了,並沒有趁機在我修長白皙的脖頸上吻一下,這使我有些意外。原以為他忽然送禮是想在今晚將我們的距離拉近一大步的,何以如此坐懷不亂?

我以這個理由來原諒我自己,可是,我不能夠原諒我的母親。因為,她是雲岫,大名鼎鼎,無人不知的廣告界女強人云岫!

雞啼第一次讓我感到有生氣。生人的氣息。

「別,別。」輪到他留我了,「老男人加緊風力,借了芭蕉扇來了。」

「猜對了。」

我誠實地回答:「沒睡,失眠。」

秦晉和夕顏握手。眼光相對時,我看到夕顏的身子顫了一下。

「明天上午你有時間嗎?」我忽然轉出一個念頭。他這樣的人,雖然在梅州時似乎對我頗有情義,一旦離開,會轉身便把我拋到九霄雲外的。不,我一定要在他走之前最後一搏,撈取最大的利益才放他走開。

我怒火中燒。事實上我的確扮演著公關小姐的角色是一回事,但是被人這樣明白地當面說穿卻是另一回事。如果我也若無其事地隨口說出所謂夜總會經理不過是妓院老鴇,相信秦小姐的臉上也一樣掛不住吧?

果然,他握住我的手,大為感動:「沒想到你肯為我去拜神……好,明天早晨十點,我去百合花園接你。」

「我要離開梅州一陣子。」他說,「去照看一下我其他幾間酒店。」

黑漆漆的屋子裡,彷彿到處藏著食人的獸,它們在冷笑,窺視,等待我最無力的時候將我吞噬。我幾乎聽得到它們磨牙的聲音,那麼邪惡而張揚,充滿慾望。

刀。

天下人都是她手足親戚。

衣服是女人的氧氣。而男人是輸氧管。

但是這卿卿我我的兩個人其實無情。

窗外遠遠地傳來雞啼聲。哦,又是一天了。

「問得好!」秦小姐的笑如花枝亂顫,「女歌手兼做公關小姐,男歌手呢,而且是個非常嚴肅鄭重的男歌手,既不擅言談,又不會待客,你說高生花大價錢請他來做什麼?」

秦晉明白了,體貼地說:「唱完這首歌你去應酬一下吧,我獨唱好了。」

「哦?」

生活的變化,僅僅是每次逛街買回的衣服款式不同,或者晚上宵夜時買單的男人換了。但是逛街和宵夜的地點卻永遠只有百花洲和江邊,能做的事也只是划拳與喝酒。

不知怎地,這個念頭使我非常不快。

我摸索著來到台上,盡量使聲音顯得清脆俏皮:「各位朋友,各位嘉賓,讓我們一起欣賞這短暫的黑暗的愛撫,讓我們在黑暗中傾聽一首歌。我為大家清唱一曲好不好?」

死亡,是生命最大的快感,像一片羽毛在白雲下隨風飄送,輕盈無所依,亦不必擔心方向。

秦小姐牽動嘴角,表示領情了。

在廣州還又好些,在廣州至少可以趕場,經歷不同的夜總會或者酒吧,多見幾桌人。但是在梅州,世界就只「夜天使」那麼一點點大,每天的話題也就是俱樂部里那一些些事,走來走去都只看到那幾個人,在歌聲里,在酒杯底,假鳳虛凰地演一出鏡花緣。

我有些許淡淡的驚喜。

阿容說:「秦小姐,你的指甲油真酷,真時髦。」

「我想約你去泮坑拜神。」

「泮坑?」秦小姐沉吟,忽然看著我問,「Wenny,我們也去泮坑拜拜吧。來了這麼久,都說泮坑神廟最靈,還沒去上過香呢。」

我清一下嗓子,開始唱起來。仍然是那首《黑色星期天》。在黑暗中,這首歌的魅力無窮無盡地揮發出來,湮沒了所有的喧囂與浮躁。

月光潑灑在大街小巷,可是潑不進「夜天使」。

「以前不信,但是,我知道你信。」反正明天打算上一次山的,正好乘機賣人情。我將頭垂得很低很低,彷彿在忍淚,停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抬起頭來,很艱難很低聲地說出我的邀約:「我想在泮坑為你送行,祈禱你一路順風。」

想到夕顏淚流滿面的樣子讓我感到痛快。

我的注意力不得不從夕顏身上轉開,將手比在唇邊向門口飛了個吻。

她在夢裡對我冷笑,冷冷地喝道:「她瘋了,抓住她!」

「就這幾天吧,還有些零碎事兒要處理。」他攬住我肩膀,「走之前,我大概沒時間再來看你了。」

雖然,我常常說,人,是沒得抉擇的。

秦小姐坐在大班桌後面塗指甲,看我進來,親熱地招呼:「蘭寇甲油,黑色,最流行的,來不來?」

這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見到秦晉。

噩夢的陰影散去,我對著屏幕大笑,問他:「嚇到你了?」

「我帶你去。」這個聲音是屬於夕顏的,「秦小姐,您在這兒等一會兒,別到處走,小心碰傷。Wenny,能不能……」

阿容又說:「聽說俱樂部要來一位男歌星,是個大帥哥。」

沒得抉擇。

「哪種對了?」

秦小姐尖叫:「這怎麼辦?這怎麼辦?Shelly,想想辦法,快想辦法。」

「DJ乾仔說的。他去機場接的。」阿容神往地說,「乾仔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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