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章邯救秦,伏屍萬里

年輕的秦二世,招來國情諮詢專家——就是一幫博士,開會。博士,就是當時的互聯網,只要上去一搜,就能找到問題答案,所以經常被準備在皇帝身邊,等著皇上搜。

秦二世問:「據說陳勝佔領了陳城,自立為陳王,列位博士如何看待這件事的性質?」

有三十多個沒有眼力見的博士和諸生(應該算「本科生」),一起走上前來,說:「這幫人屬於群起造反,願陛下急發兵擊之。」

秦二世勃然作色。秦二世的意思是,如果是有造反,當然應該發兵擊之。但我這麼堯舜一樣聖明的皇帝在上,下面怎麼會有群起造反的事情?!你們這麼說,不等於是否定當前大好形勢嗎?

我們說,秦王朝還有一個毛病,就是忌諱說自己的錯誤。我不知道這個毛病是怎麼養成的,可能是從前打仗一直是打勝,追求成功,又薄古厚今,總之怕任何人說它沒弄好,說「今天」不如過去好。

這時,有個叫叔孫通的候補博士看出了秦二世的難堪。

這個叔孫通比較識時務,也善於揣測領導人的心思,他跟其他博士們唱起了反調,轉而大力謳歌秦二世:「剛才的博士們發言都不對。我認為,陛下是位明主,非常稱職。明主在上,又非常稱職,下面怎麼會有造反的事情?據我分析,那不過是一幫DNA里含有盜竊基因——而且是很頑固的盜竊基因——的偷東西分子,在興風作浪罷了。是群盜而已,不帶有任何政治目的。不管社會發展到了多麼高的階段,這幫人都會存在的,這屬於生物學的問題而不是社會學問題。哪值得把他們放在我們正規軍的牙齒間去咬呢。責令各地警察多帶些手銬電棍,定期去嚴打一通就行了。」

於是秦二世大喜,游目四顧,你們聽聽,你們聽聽,說得多好啊。這才是對當前形勢有正確認識呢。秦二世高興,於是說:「鑒於叔孫通發言發得好,嘉獎叔孫通立刻轉正升博士。」不再當候補博士了,並賜給他絲帛二十匹,好衣服一襲。

秦二世然後逐一詢問其他博士們的看法,有人說是造反,有人說是盜。秦二世叱說:「先帝和朕把國家治理得這麼繁榮昌盛,怎麼會有造反的呢?!把說是造反的全部送進司法機關審查,罪名是『非其所宜言』。」(說話不合適,否定當前大好形勢)

這件事情可以與當年的焚書坑儒相對比著看,是焚書坑儒的一個縮減版。焚書坑儒的事史料語焉不詳,但這件事情說得很清楚。秦二世並沒有要滅絕儒家,他是用了儒家的,他只是把自己的御前儒者中持不同政見者處理掉,就像後代皇帝也會把自己的儒者大臣中跟自己觀點不一致的給貶遷處理掉一樣。所以,「焚書坑儒」的提法是不好的,應該改成「焚書坑謗」,或者就叫「焚書」。因為,把持反對意見的人(「謗者」)處理掉,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歷朝歷代都如此,不值得一提,秦始皇不過是坑了三百多人,只是一次行動而已,不必上升到太高。古書上提到秦始皇時候,都是說「焚書」。只說「焚書」,我覺得這是恰當的。

焚書是個事件,坑什麼,和後代相比較,算不上什麼事件。

叔孫通抱著因說瞎話而從皇宮領到的獎品和轉正證書,其他儒生們見了,都罵他道:「叔孫通博士,你阿諛得也太過分、太露骨、太給我們儒生階級丟臉了。不必這樣吧!」

叔孫通嘿然一笑:「不阿諛一點兒,我的腦袋殼幾乎不脫虎口矣……」他說假話固然是形勢所迫。但是,當別人都還在說真話的時候,你卻第一個站出來拚命繪聲繪色地大說假話,阿諛上意,甘當給皇帝幫腔的急先鋒,還指責別人說的都不對,作為知識分子,無乃不可乎。而且,這也是為主謀不忠也。

不忠不信,只是一個「自了漢」(佛學用語,指無利他之念,唯圖自身之利益者;即抱持獨善其身主義者。故俗稱僅自理一身,不顧大局者,為自了漢)。在有學問的人裡邊,即便是今天,這樣的人也很多呢。

接下來的事情有點不可思議。叔孫通突然卷著行李捲逃跑了。逃跑的原因司馬遷沒有給出清晰的解釋。大概他覺得說瞎話,總歸要有一天被事實戳穿,到時候就是蒙蔽聖上的罪,沒活路了。於是叔孫通看看形勢不好,就乾脆逃去,連博士證也不要了。

不管怎麼樣,由於叔孫通帶頭搗亂,把大蟒蛇消滅在其小小蛇階段,也就是及時調動軍隊,撲滅燎原星火,扭轉帝國厄運的最佳時機,也就這麼悄悄錯過了。叔孫通抱著獎品連夜逃去,不管他走後,咸陽哪怕洪水滔天了。叔孫通回望咸陽,但見頭頂月空,清光似水。

叔孫通跑回了齊魯老家,「自了」去了。

後來的事情還需要再啰唆一下:

叔孫通回老家以後,老家不久被項梁佔領了,他就投奔了項梁。後來又投奔了楚懷王(義帝),接著又去侍奉項羽,最後當項羽的彭城被劉邦攻破時,他又改投在劉邦手下。總之,秦漢之際的各個山頭包括秦皇廷他都待遍了。司馬遷記錄了當時魯國的兩個「原裝正統的儒生」對他的嘲諷:「先生你換了將近十個主子,每次都是當面阿諛主子而求得親近和富貴——你快走吧,不要來!不要污辱我的美!」(原文:「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以得親貴。公往矣,無污我。」)

叔孫通最後轉在劉邦的手下,很會討劉邦喜歡。劉邦是楚文化圈的人,習慣穿短制的衣服,而叔孫通穿儒服,寬袍大袖,劉邦憎之。於是他就修改儒服,把尺寸改成短款,於是劉邦就喜歡了。叔孫通的乖巧、善於迎合主子之意,一直就這樣。魯儒生說他「面諛以得親貴」,一點兒也不冤枉他。

叔孫通憑著自己的「面諛」和「曲附上意」和他確實有的一些儒學,一直在劉邦手下混到了「太子太傅」的高位,主抓禮儀和意識形態的工作,乃至被司馬遷封為了「漢家的儒宗」。

但叔孫通怎麼看上去也跟先秦那種「威武不能屈」的儒不一樣(董狐之類的),而像是「變形蟲」的儒。

衣服可以改,那麼學說就也可以改了,黑白和真理也可以改嘍?!如果知識分子都成了這樣,那這個國家就算沒了脊樑了。先秦儒家之所以後來被改造成為皇權時代的時髦的思想武器,那不是別人改造的,就是叔孫通這類人改的。就是這類人太多了的緣故。

章邯這個人,是個很有「反動」思想的人物。但是,大秦帝國倘若因他而不倒,他又何嘗不是扶危持傾的歷史功臣呢?

公元前208年初冬,當周文數十萬義軍打過來的時候,章邯正擔任秦政府的「少府」一職。少就是小的意思,少府就是小的府,也就是小金庫的意思。我們說,皇帝也是有私房錢的。國庫里的錢他不能動,這些錢是各郡縣繳上來的賦稅,用於國家養軍隊、修長城和發給公務員。皇帝並不能把天下的賦稅直接據為私有。但是,皇帝也直接佔有一些良田,還有肥美的山林水澤,盛產木材、礦石、左口魚和大閘蟹,都可以賣個好價錢。於是,這些寶地上產生的收入,全都進了皇帝的小金庫。章邯就負責管著這小金庫。因為是給皇上看錢,級別因此格外高,位列九卿。

小金庫的錢幹嗎用啊?除了養活皇室,還有重要一項就是修阿房宮了。所以章邯可能也是阿房宮工地上的大工頭。

這一天,秦二世急惶惶地召見大臣。他扶著桌案,花容失色,顫顫著叫:「你們都說是一些偷東西的盜竊團伙,怎麼現在已經聚了數十萬之眾,密密麻麻已經壓在驪山腳下,這完全是帶有赤裸裸政治目的的造反啊!」

群臣都閉緊了嘴巴,噤若寒蟬。

章邯施禮舉手說:「我可以發言嗎?」

「好,請舉手,對不起,請發言。」秦二世慌慌張張地說。

「據卑臣分析,如今周文的反寇有數十萬之眾,賊氛甚熾,其鋒洶湧。我們咸陽有五萬精銳的近衛軍,而左近幾個大縣的武裝,雖然戰鬥力頗強,但是有一定路途,已經來不及向驪山這邊運動了。」

「是啊,是啊,」秦二世咆哮道,「都是你們謊報賊情,延誤了戰機。我一再強調求真務實,求真務實。讓你們講真話,你們就是不聽!」

群臣都面面相覷。講真話的人是有啊,現在還在監獄裡坐著呢。

「難道眼下只能拿這五萬人去打他那數十萬嗎?」秦二世頭上出了汗,問。

「陛下不必躁急,好在驪山腳下,我們的人有現成七十萬,可以動員。」

「什麼意思,你是說誰?」

「就是那些搬石頭、掄土錘的刑徒,都蠻有把子力氣。只要陛下把他們赦為自由人,他們一定感恩戴德,替陛下驅馳,賊勢可平。對他們來講,打仗可比搬石頭輕鬆。」

「那武器能準備好嗎?」

「卑職亦掌管兵器製造,我可以很快地授兵(發兵器)他們,迅速反擊周文。」

章邯手捧著赦書,往驪山去了。我們跟隨著他的背影,一起來到驪山工地上來看看熱鬧吧。

驪山是個有名的地方,最早周幽王老大爺被犬戎揪著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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