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個獨裁者,四個大工程

如果我們翻翻出土的秦簡,就可以看見很多抓強盜的案例!就連一個派出所的所長劉邦,卻也有幸被逼成了秦王朝時代的強盜,隱藏在碭山一帶,永遠不敢回家。

這我們就奇怪了,為什麼一個政府職能如此高效的秦王朝,卻迫使那麼多人流離失所當強盜呢?

唉,這事就要怪秦始皇沒搞好了。

秦始皇本人,是古來罕見的工作狂,《漢書》作者班固說他白天開會,夜晚批文件,都是親自動筆。至於臣民們在忙什麼呢?搞工程。秦始皇這個人,最大的愛好就是搞工程。

第一,修長城。因為修長城,徵發的民夫常在三四十萬之間。長城這裡可不是人待的。有時候民夫累了坐下來喘氣,他的工頭就會走過來質問:「你幹嗎不幹活?」

「剛才幹完活以後,我累得雙手發顫。」

「手顫正好,那你去那邊篩沙子吧!」

這種慘無人道的對話在當時隨處可見,把施工現場變成了人民大眾的閻羅殿。終於長城腳下「死者不可勝數」,「屍骨相支柱」,甚為悲壯。最終,通過巨大的代價,他們創造了世界第八奇蹟——中國龍。

第二項,修馳道。以咸陽為中心修出四通八達的馳道,供馬車賓士,其規格是路寬七十米,路面用夯土砸得很實,下雨也不起泥,兩邊每隔七米種樹,向西最遠到甘肅,東到海濱,北到內蒙古,南到湖南、安徽、浙江等地。此外還有一條軍事專用幹道,叫做「直道」,全長七百公里,寬三十多米,而且它像高速公路那樣也高出地面一米多,整個工程僅用兩年半完成。該道從咸陽出發,向北直通匈奴地區,用以支持蒙恬大軍。一旦北方有警,一周內軍隊就可以從咸陽地區動員完畢,直抵前線。雖然比起羅馬人的石灰混凝土道路有點遜色,但地面也夯得非常堅實,許多路面一直保留到了今天,至今堅硬的路面上長不出雜草。

第三,造宮殿。秦始皇啟動了阿房宮工程,其主體建築內可坐一萬人。宮門是用磁石做的,防止恐怖分子帶著鐵兵器進入。宮殿前立著十二個青銅巨人。

據說阿房宮「復壓三百里」,這不太可能。但是,以阿房宮為中心,秦王朝的宮殿群向四個方面鋪展開來,東到驪山溫泉,西到雍城老祖宗吃食堂的地方,北過渭北咸陽原,南到渭南終南山,全是秦王朝的建築群落,合計三百所,基本遍布關中核心地區,足以覆壓三百餘里。後來項羽入關,燒了三個月,才把關中這些宮殿燒完。當然關外還有四百所。

這些宮殿也不僅僅是供老秦一個人享樂用的,《史記》上說得很清楚,他認為「咸陽人多」,所以開始大修宮殿,並且移了八萬家住進去,看來這屬於秦時代的「安居工程」吧。

前三個項目都是公益性的,這第四個項目卻是給老秦一個人用的——修驪山秦始皇陵(老百姓就是再沒房子住,估計也不能住進這裡面去)。

秦始皇陵,據說三國時候尚高一百二十多米(比胡夫金字塔低二十米)。如今這個小土山經過歷史力量的剝削,尚高六十五米,上邊草木青蔥,底邊周長一里。當初秦始皇為了儘可能減少擾民,在給自己修陵墓時用的是勞改犯(「刑徒」),而不是徵發民夫,民夫儘可能留在其他國家項目和農田上,這也算是先公後私吧(劉邦的陵則也在不遠處,今高三十二米,呂雉的陵也是三十二米,漢武帝的陵高四十七米。修這些陵都是皇權時代免不了的項目,就像它們免不了要被盜一樣)。

除了上述四大土木項目,秦始皇還有兩大軍事項目:一是蒙恬先生帶領三十萬軍馬在北方驅趕匈奴,奪得河套及以北大片土地;二是尉屠雎帶領五十萬大軍分五路攻擊嶺南,乃至佔據了越南北部地區。但是嶺南的土著越人很快打起了游擊戰:平時藏在林子里,伺機就殺出來,搞得尉屠雎一幫人三年不敢解甲,一直保持戰鬥姿態。受游擊隊攻擊,總計秦兵伏屍流血犧牲數十萬人,最後才勉強攻佔了廣東、廣西地區,把秦王朝的版圖擴大到了南海之濱。

可以說,秦王朝為了求得中國的統一,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和代價。

據漢朝人淮南王劉安說,尉屠雎的這支軍隊,外出曠日持久,消耗嚴重,去的人都回不來了,很多人都開小差當了盜賊。所以後來陳勝、吳廣起義的時候,秦王朝居然無法調用這支軍隊回來鎮壓。北方抗匈奴的軍隊,同樣也被消耗得很厲害,至少是被牽制著,想全身而返也不可能,最終導致秦王朝土崩瓦解。如果把他們布置在相對新佔領的尚存在很多不穩定因素的齊楚地區,至少可以起到威懾和阻燃作用。

可是秦人卻貪圖對外擴張。秦人這種貪外虛內的軍事布置,派南北方兩支大軍,遠遠地到外面去搶攤,所得不多,家裡卻沒人管,代價極為嚴重,屬於錯誤決策。

其實,像打匈奴這樣的事,完全可以把它的時間放後幾十年,等民生富厚、國內安定了再說。總之,上述兩大軍事項目和四大土木項目,都是招致秦朝亡國的不急之務。

南北兩支大軍的八十萬人馬,實在數目龐大,相當於現代中國現役軍人的三分之一,美國軍人的二分之一,而當時秦朝的人口尚不足現代中國的百分之三(只有三千萬上下,相當於重慶地區人口數量)。如此龐大的兵役,只能加重人民的勞苦負擔。

但是,反過來看,用區區重慶地區人口,卻完成了北驅匈奴、南括五嶺,以及修長城、馳道的浩大工程,無論如何,秦時代從政府到人民的進取精神,也實在可嘉。

人類勞動創造出的多餘財富,總要再把它花出去才好。你就是拚命地吃,拚命地穿,所用也是有限的,多餘的怎麼辦呢?只好用在項目工程上,以澤被後世。秦王朝大修長城,大建秦始皇陵,隋煬帝大修運河,把當時不能長時貯存的糧食,轉為不朽的長城和運河,化成持久的資源,留到後代慢慢使用,也是好事啊。所謂「楚人遺弓,楚人拾之」,對丟弓的楚人來講,是個大遺憾,對整體的楚國,並沒有什麼遺憾和損失。同樣,修長城和秦始皇陵,對於當時的人是個痛苦,對於後代的我們,則是得弓者。所謂害在一時,功在百世。就好比埃及的金字塔,在當時修時未嘗不是件痛苦的事情,現在卻細水長流地為埃及人掙著旅遊的外快。

至少比整個時代的人胡鬧,什麼正經事都沒幹出來強。

但後來的事實證明,秦王朝的這些澤被後世的項目,當時的代價也很大,甚至以亡國為代價。

在從前的商周時代,法律規定成年男子每三年去給國家干一個月零三天義工,從二十三歲一直到五十五歲為止。而秦王朝加碼成每三年平均服役兩年零一個月,具體來講是這樣:第一年先在家生產,弄出些糧食(以供應這三年的需求),但必須出去服勞役一個月,接下來兩年則全是服勞役。如此不斷循環,三年一個周期。而且服役年限也拉長到十六歲到六十歲。也就是說,秦王朝的農民如果活到六十歲的話,要合計給國家服勞役及兵役一萬零二百五十天,即——他有二十八年要在工地上度過!而商周時代則是二百九十七天(不到一年)。所以,董仲舒說,秦朝的力役是「三十倍於古」——當然這不排除董仲舒危言聳聽、以古諷今的可能(編排秦王朝以勸喻漢武帝,漢武帝也是大興事作)。如果老董說的是真的,那麼人生一半時間都去外地篩沙子、砸石頭了,這種沉重的勞役只能搞得「海內愁怨」。

而那些留在家裡種地的人,日子也不好過。種地需要交糧納稅,這是天經地義的,但關鍵是交多少。經過歷史的磨合,中國農業傳統的稅收標準是十分之一,有時候遇上仁慈的皇帝就只有三十分之一。但是秦王朝標新立異,達到了三分之二(「收太半之賦」,據漢朝人伍被講)——這簡直是沒天理了!高達傳統水平的七至二十倍,所謂「二十倍於古」(董仲舒語)。人們真是沒有活路了。所以秦國「男子力耕不足糧餉,女子紡織不足衣服」,人們累死了也養活不起自己,更交不完這天文數字比例的稅。於是「秦賦斂亡度,竭民財力,群盜並起,死者相望」——人們交不起稅,只好逃亡當強盜。

注意,這個稅收百分比不是按實際產量算的——那還就好了,我不幹活,也就少交稅。它其實是按土地的一般產量,由政府估算一個產額來收稅的。不管你幹得怎麼樣,都按這個額交!哈哈,那簡直要氣死了!但千萬不要以為這是秦始皇壞,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是這麼算的。

可是,為什麼秦皇帝定的稅率定得非要比別的皇帝高二十倍呢?他不知道「保護費」收多了,大家都要逃亡,逃到別的老大的地盤上去幹嗎?或者沒得地方逃,大家就會起義!

秦始皇也是沒辦法啊。你想,他搞了那麼多國家大項目,都需要花錢,長城、馳道,八十萬戰士,需要消耗多少物資和糧食啊。

可是為什麼秦始皇非得「強力疾作」,搞這麼多大項目呢?少搞一些項目,不就緩解了人們的焦苦和怨恨,退一步而海闊天空了嗎?唉,沒辦法,秦人非得搞這些項目!就像得了強迫症一樣。這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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