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哈米德是湯普森夫婦收養的孩子。等他一懂事,父母就告訴了他。而且在很早的時候,他就猜到了真相:他是海珊從飛躍界帶回來的,也不知道胡斯 ·湯普森用什麼辦法瞞過了大家。當然,這件事政府是知道的,而且還幫忙掩蓋。在父母還沒有逼他學數學的那些年——那時,他以為父母都是真心愛他的——這對他來說是個快樂的小秘密。很多被父母寵愛的孩子都覺得自己特別與眾不同,哈米德也不例外。知道自己是從飛躍界來的,自然讓他更加堅信這一點。他暗地裡做著美夢:他是飛躍界版的「被放逐的王子」;等他長大了,等下一艘飛躍界的飛船降落的時候……他就將啟程出發,去響應命運的召喚。

八歲上大學似乎正說明了這種命運的必然性。儘管他的成績比中等好不了多少,他的父母卻始終對他充滿信心……那一年是他童年的終結。不管父母怎麼說,他並不是個天才。他們一直堅持,他同他們吵鬧,流了無數眼淚。最後,媽媽離開了海珊·湯普森。直到那時,海珊才大發慈悲,讓哈米德回到他該去的普通學校。他的家庭永遠改變了。媽媽很少回家看望哈米德,就是回來,時間也很短,而且氣氛總是非常緊張。但又過了五年,哈米德才真正開始恨他父親。他無意中聽到一番談話,原來海珊早早地送他進學校,逼他學數學,折磨他,都是別人雇他乾的。哈米德當面質問他,而老頭子也沒有否認。他試著「解釋」,可那不過是些不知所云的咕噥……比謊言更糟糕……如果哈米德真是個王子,那也是一個遭人陷害的王子。

這些回憶都是老一套了,他在半夢半醒的時候常想起這些事……但今晚有些新東西,非常諷刺,簡直像魔法。這麼多年……原來呱呱才是人家要找的小王子!

屋裡有嘶嘶的聲音。哈米德掙扎著想擺脫睡意,可夢裡那種恐俱和迷惑的感覺還是殘留著。他滾到床邊,使勁睜開眼睛。窗戶周圍只有星光,呱呱呢?它已經不在窗紗前了。大概是又做噩夢了吧。呱呱難得做噩夢,可每次都會鬧出老大動靜。有一次,在一個冬夜裡,它在夢裡發出轟隆隆的雷聲,把哈米德嚇得夠嗆。呱呱的雷暴當然沒真貨那麼大的威力,不過……

他瞅瞅地上的一堆毯子,那就是呱呱的窩。沒錯,它在,面對哈米德的方向。

「呱呱?沒事的,寶貝兒。」

沒有回應,屋裡只有嘶嘶聲,聲音似乎比剛才更大了些。這不是呱呱弄出來的聲音。有一陣子,哈米德的腦子好像停止工作了,就跟老鼠遇到蛇的時候差不多。然後他啪一聲打開燈。屋裡沒人。聲音是從數據機里傳出來的,顯示圖像的屏幕卻還是漆黑一片。真是瘋了。

「呱呱?」他從沒見過它這副樣子。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周圍露出一圈眼白,前腿露在毯子外頭,爪子伸著,爪尖在塑膠地板上弄出了深深的劃痕,嘴角還淌著一串口水。

他起身朝它走過去。嘶嘶聲變成了人的聲音:「我要她。人類,我要她。我一定會得到她。」她,呱呱。

「你怎麼弄到許可權的?你幹嗎打擾我們?」這話很蠢,但至少可以讓他清醒清醒:這種起床方式對大腦的正常運轉可沒什麼好處。

「我是尖爪。」哈米德突然想起拉芙娜&尖爪的標誌上的那個圖形。尖爪。真是可愛斃了,「我們出了大價錢,一直很耐心。但那些都是過去式了。我要她。你們不過是些肉……肉豬,就算要把你們全乾掉,我也一定要得到她。」

嘶嘶聲現在已經基本消失了,但語音效果還是很差,就像出自一個廉價的電子合成器。這個尖爪的句法和口音跟拉芙娜如出一轍。要麼他們根本就是一個人,要麼就是在同一個地方學的英文。不過也有區別:拉芙娜聽上去很生氣,而尖爪則是徹底瘋了。他的語調急躁不安,語速也一直很快,只在說「肉」字的時候結巴了一下。這聲音泄露了他的意圖,哈米德現在真正了解到他為什麼想要他的寵物了:聲音裡帶著一種饑渴,一種吞噬或者強暴的慾望。

哈米德的怒氣戰勝了他的恐懼:「你幹嗎不滾回老家去,你這個可笑的怪物!我們這兒有保護措施,不然你就不會來這一套虛張聲勢了——」

「虛張聲勢!虛張聲斯絲肆——」最後這個詞聽著怪裡怪氣的,像是在狼吞虎咽的時候給噎住了。在哈米德身後,呱呱開始尖叫起來。過了一會兒,噪音低了下去,「我不是嚇唬你。海珊·湯普森現在已經知道惹怒我的人會有什麼下場。如果你不把她交給我,你,還有你們所有人都得死。我看見一輛陸行車,就在你的……房子旁邊。一小時之內,用這輛車帶她往西走五十公里;否則,你會跟海珊·湯普森一個下場。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虛張聲勢了。」說完這句話,尖爪先生的聲音消失了。

他肯定是在虛張聲勢!要是他真的那麼強,為什麼不直接幹掉那些遊客,然後把呱呱搶走呢?說真的,他們這事兒幹得可真蠢。一個星期以前,只要花言巧語一番,他們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不費吹灰之力。看起來,這些人從沒想到過有人會違抗他們——要不然就是他們已經絕望到孤注一擲了。

哈米德轉身向呱呱走去。他伸手撫摸著呱呱脖子上的毛,它往後一縮,針一般的爪尖抓破了哈米德睡衣的袖子。「呱呱!」

它放開了他的袖子,縮回到自己的那堆毯子里。它發出一種像口哨聲似的噪音:有一次,它被一輛開得很快的三輪車撞了,哈米德那次也聽過這種口哨。哈米德的父親猜測說,這很可能就是呱啦啦本來的聲音,就像是人類的嗚咽或牙齒打顫的聲音。他跪下來,喃喃地安慰它。這次它由著他撫摸自己的脖子。哈米德發現它尿床了。呱呱從小就知道用廁所,幾乎跟哈米德同時學會。看來,不管尖爪先生的話是不是真的,呱呱被他嚇壞了。爪先生還說他能殺死所有人呢。哈米德想起了那台安塞波。一部該死的電話,打的時候能讓太陽變暗。

虛張聲勢還是瘋狂?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數據機那兒,按下旅行團領隊的號碼。有時候,蟲子晚上只接受郵件,不接電話;上帝保佑今晚不是這樣。響鈴模式變化了兩次,接著出現了一幅雲端與藍天的全景圖。你或許會以為這是中美上空的景象,不過只要向下看,就會發現雲層盤旋著,顏色越來越暗,根本望不到頭。其實這是在羅斯林馬爾星上壓強十巴的高度拍攝的。每次人類打進電話時就會出現這幅圖;蟲子無疑認為它可以安撫人類,同時這也顯示出他的思鄉之情。他的故鄉羅斯林馬爾是個直徑三萬千米、類似木星的星體。

雲層翻卷了足有五秒鐘。起來接電話,該死的!

圖像消失了,哈米德眼前出現了一個人類——拉里·藤山!看見哈米德,懶蟲拉里似乎一點兒也不吃驚。「你找對地方了,小子。我一直在蟲子這兒。已經有些進展了。」

哈米德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拉里接著往下說道:「從午夜起,拉芙娜&尖爪就一直纏著蟲子,又是許諾又是威脅;自從那個叫尖爪的傢伙接手以來基本上就全是威脅了……對你爸爸的事,我們感到很抱歉,哈米德。我們早該想到——」

「什麼?」

「你打電話來不是為這事兒嗎?……噢,新聞上都播了。喏——」圖像變成了東密歇根的一個農場,上空還盤旋著一架報道新聞的直升機。哈米德花了整整一秒鐘才認出那些小山。這是瑪蓋特兩千公里以東的湯普森農場附近。已經過了日出時分。攝像機搖晃著,始終對準一條小溪;播音員不住自吹自擂,說什麼新聞在線甚至搶在搜救隊之前到達現場。他們越過幾個山頭,眼前出現了……那些樹上哪兒去了?地上有上千條黑線,全是倒下的樹榦,所有的樹榦都指向爆炸的中心。那個播音員繼續喋喋不休:幸運的是隕石墜落在有湖的山谷里,還好爆炸只波及到一個農場。哈米德咽口唾沫。那個農場……是海珊·湯普森的:自從媽媽離開後,他們就搬到了那兒。爆炸中心滿是升騰的水蒸汽——湖水只剩下這些蒸汽了。播音員向他的觀眾保證說,彈坑已經把農場的建築物所在地徹底摧毀了。

新聞剪輯消失了。「這不是中美的核武器,但也不是天災,」拉里說。「那東西是兩個小時前拉芙娜&尖爪發射的。就在爆炸前幾分鐘,胡斯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什麼『尖爪』要來了;他非常害怕。你想看嗎?我可以放給你看——」

「不!」哈米德似乎噎住了。接著,他用稍稍平靜些的聲音說了聲,「不。」他從前多麼愛他的父親;知道真相之後,他又多麼恨海珊·湯普森。現在他死了,哈米德也許永遠無法理清自己對他的感情了,「尖爪剛給我打過電話,他說他殺了我——海珊。」哈米德把剛才的電話重放了一次,「無論如何,我得跟蟲子談談。他能保護我嗎?要是我拒絕他們,中美真會有危險嗎?」

這次,拉里沒有聳起肩膀,給他一個「你自己琢磨吧」的表情。「這兒都成一鍋粥了。」他說,「蟲蟲簡直暈頭轉向。他就在這兒附近,你等——」那片安寧的雲又出現了。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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