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記者的疑問

新聞記者把山田帶進虎之門的中華料理店。那是家不很高級的菜館,可是突然帶人到這種場所來請客的新聞記者,總是有其用意的。

山田一方面提高警覺,一方面對對方將要探詢的事情感到興趣。記者自己小巧小智地叫菜叫啤酒而顯得興緻勃勃。

「家住那兒?」記者招呼著問。又說:「每天上下班擠電車很辛苦吧。星期天玩高爾夫球去嗎?」這種肉麻兮兮恭維的話。

二人閑聊了喝乾一瓶啤酒的工夫之後,記者說:

「可是,最近岡村局長好容易被調動,轉任農地局長,卻是出乎意外的榮遷嘛。」

岡村是山田的直屬長官,記者扯出這個話題,當然不奇怪。可是,山田還是警覺到他觸及本題來了。

「岡村是明快果斷的人,將來當上次官沒問題吧。不算退休年齡,辭去官署,去當代議士也說不定。他跟政黨有連繫,憑藉那關係籌措金錢也很方便嘛」。記者繼續說,不過這話是開場白而已。

當山田連續喝上五、六杯啤酒,忙不迭地把中華料理送進肚子里時,也就不知不覺地心情舒暢起來。記者看在眼裡,於是說:

「說起來,山田先生,聽說您為了領回亡故的倉橋副科長的遺體,到過仙台那個遙遠的地方去,可真辛苦了。」

山田雖微醉,但一如所料對方道出本題所在,不由地抿嘴一笑。

「怎麼樣,就倉橋副科長的死亡有許多謠傳喲!山田先生親眼看過倉橋先生的遺體吧?」

如果是往常的山田,當即答道,不,沒看過遺體,那已經收入棺木里了嘛,我只是負責把遺體護送至東京而已。然而現在山田是陶然微醉,心情奇佳的時候,不由興起稍加戲弄這個新聞記者的淘氣心。

「是的,看過遺體。」山田答道並深深地點一下頭。

「噢,還是看過了。」新聞記者以為機會稍縱即逝,立即給山田的杯子注滿啤酒,眼中閃現光彩問:「那麼,是怎麼個樣子?」

「那該怎麼說呢?」

「就是說,是這樣子的,聽說倉橋先生是從崖頂跌落受傷致死的,那麼,遺體是遍體鱗傷是吧?」

「我看到遺體時,已被繃帶包紮起來,只露出顏面,所以受傷的程度一點兒也分辨不出來啦。」

「噢,只露出顏面呀。那麼頭部、雙頰、脖子、肩膀全身都是傷是吧?」

新聞記者未敢公然拿出小筆記簿,不過神色顯示出要好好地記住山田就要說的話。

川邊這人是一流報社的社會記者。山田不敢太簡慢,另一方面卻也小心翼翼地在提防著他。

川邊就倉橋副科長的遺體狀況發出很詳細的質問之後,邊看著記事小冊跟山田說:

「當地醫師的死亡診斷書是寫成這樣的。」

對於報社的調查已經到達那個地方,山田不免吃了一驚。可是仔細一想,這實在也不值得大驚小怪。既然知道找到我山田來探聽消息,報社必定早就透過其組織做好充分的預備調查了。山田現出好像頭一次聽到載於死亡診斷書的受傷部位一般的神色,吃了一驚似地說:

「噢,敢情是。」

「聽說倉橋副科長跟西律師同住一家旅社,他們二人是什麼關係呢?」記者問。

「那,我不很清楚,跟倉橋君有私交的吧。可不是出差的回途上二人偶然在那個溫泉碰上的嗎?」

聽著山田這樣回答,記者的唇邊露出一絲微笑。

「依我所知,西先生在農林省的高階層有許多朋友。新調任的農地局長岡村先生也是他的朋友之一。……我們走在省署的走廊上常看到過西先生的進進出出,可是根據調查,西先生和倉橋先生似乎平常並沒有什麼來往。」

「……」

「那是因為,正如剛才提到的那樣,西先生跟局長級的有來往,可是跟副科長級的人那就差不多沒有什麼瓜葛的。這樣的西先生為要跟倉橋先生見面特地跑去東北的溫泉,那可不是好不尋常嗎?山田先生,您知道這之間的來龍去脈吧?」

對方是駐農林省的記者,很清楚省署的人事和情況,他說的話一點兒也沒有錯。

「那,這之間的事情我不清楚。」

「可是,您去領取倉橋先生的遺體時,西先生可不是就在那家旅社嗎?」

「是的,就在那裡。」

「那時的西先生是怎麼一個樣子?」

「也沒有什麼……」

「是嗎?可是您是去領取遺體的嘛,那是直接受到那一個上司的囑咐去的呢?」

新聞記者不說受到誰的命令,而說成受到那一個上司的囑咐。

「那是呀,是局裡的總務科長,那種事是總務科長份內的事。」

「那可就奇怪了,我問過總務科長,他卻說毫不知情喲。他還說山田君可能是直接受到局長的指示去的。」

「……」

山田事務官一時語塞。可是,儘管記者那麼說了,山田卻不可以承認就是那樣沒錯。

「不,那是總務科長的記憶錯誤。我是直接奉科長的命令去的嘛。」他對眼神現出疑惑的記者說:「官署的命令系統是有次序的。我們這等人不可能跳過科長、處長而突然直接受到局長的指示的。那是絕對不會有的。」

「可真是那樣嗎?」新聞記者含笑說:「站在您立場,敢情那樣說是當然不過的事,那就算了。」

於是記者改變另一個話題來。

「目前的謠傳是,好不容易才著火的瀆職案,卻由於倉橋副科長的死亡而一下子就被撲滅了。所以,倉橋副科長的猝然死亡,對於一干關係人來說,可不就是救世主嗎?」

「那種事情我絲毫不知情。」

「況且,倉橋副科長也死得離奇。說不定那不是被公布那樣的事故死亡,而是施加外力致死的,就是有這樣的流長蜚短嘛。這之間的事情,向實際看過遺體的您探詢的話,真相必可大白,所以就這樣請問您……」

「絕對沒有那類事情。就倉橋副科長的死亡,我也很詳細地問過旅社的人。倉橋自己大清早沒說一聲就溜出房間,到那溪流邊去散步。然而那個地方是著名的晨霧發生地,由於濃霧看不清腳底下,所以失足從那個懸崖跌落溪流,招致死亡的。」

「可是呀,依據現地的調查,倉橋副科長離開房間走往外面之後,西律師也馬上走著同樣一條路出去了。這情況也可以解釋成西先生是跟在倉橋先生的後頭出去的。」

新聞記者可能是動員了當地的通信員,向旅社打聽過的樣子,山田無意責備旅社方面的輕率的說法,儘管西囑咐過他們保密。山田倒認為只要對自己沒有影響,最好惹出亂子來。可是,現在是自己直接受著新聞記者的採訪,他心想,線索如從自己的口出而火勢大起的話那就不好。

「我從沒聽過那樣的說法,那天早晨西先生是不是跟在倉橋君後頭出去,那是我從未與聞的事情。」

「是嗎?那麼,請告訴我一件事。我們為採訪這件事情,想跟倉橋先生的未亡人見面,我們認為有必要聽聽倉橋太太的說法。然而她無論如何都不肯見我們。如果一定要見面,倉橋太太說那就得要有官員的陪同才行。我們只是想聽一聽她私人的講話,那又為什麼要有官員陪同才行呢?」

山田不能從正面肯定記者的說法。他曾遵從岡村局長的吩咐,的確把那些話傳達給未亡人。當然,那是得對新聞記者保密的。

「那我就不懂了,我從不知道有那種事情。」山田對記者的質疑裝蒜。

「在農林省,每要跟亡故官員的遺族會面時,就得要有現職官員的陪同才行嗎?有那種慣例嗎?」新聞記者故意為難地追問。

「當然沒有那一回事,不,不可能有那種事。農林省沒有干涉那種事的權利嘛。如果有那種謠傳,那是憑空捏造,毫無根據的流言。」

「不,那不是謠傳,實際上我跟倉橋未亡人會面時,就有股長或者是次一級的官員坐在她身旁護航。」

「哦,您?」

山田有些著慌了。想不到這個新聞記者已經見過倉橋未亡人了。

「那不是謠言。我想問問倉橋先生的事情,所以向他未亡人請求見面,然而未亡人都說,無論如何沒有省署的諒解的話,是不能說什麼的。在約定的日子造訪她,她左右兩邊端坐著好像監視人模樣的官員二人嘛,那才令人詫異不置了。」

「……」

「當我就倉橋先生的東北旅行,在那邊跟誰見過面,事故死亡的前後情況等探問的時候,太太每看著兩旁官員的臉色,豈止是這樣,起初是看著官員的神色回答,後來太太也大膽起來,乾脆商詢官員,對於剛才的質問得怎麼回答才好,是這樣子的。」

「……」

「旁邊的官員起初還算客氣,默不講話。後來就那是這樣回答比較好.比較安全,這樣明確發出指示了。我大大吃了一驚。」

「……」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