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須原庄作是有名的放高利貸者,但他的名氣不僅在於放高利貸而已,他是財界的幕後梟雄。他的親戚之中也有國會議員。知念和田村在報紙及雜誌看過須原的照片,所以被他的風度及威嚴所震攝,感到有些緊張。不過,他的聲音倒是平淡。

「我們來拜訪,是有事想請求您幫忙。」在這裡也是知念先開口。

「哦,是嗎?」須原看看自己手中的記錄,那是詢問處小姐所作的簡單記錄。「你們不是來借錢的?」須原以沒有高低的聲音問。

「不是,我們不是來借錢的。」

「從這張記錄看來,是與銀行有關的特殊事件,這是指不正當的事件嗎?」

「是的。」

「唔。」須原從鼻孔哼了一聲,打開桌上的煙盒說:「喏,請吧。」盒內裝著滿滿的洋煙。

「好,那麼,扼要地說出來我聽聽。我先聲明,我很忙,只能十分鐘……對,十分鐘,在十分鐘內講清楚。」須原望著知念說,因為他發現知念是主要的發言人。

「到底是哪一家銀行?」

須原的口氣彷佛是小銀行就要拒絕的樣子,當他從知念口中聽說是福榮銀行時,開始產生了興趣。

「我再請問一個問題。」須原問。「剛才說不正當的事件,是真的嗎?」

「真的,因為事情發生在我們的朋友身上,所以不會錯,而且有證據。」

「什麼?有證據?好,那很好。另外一點,你們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是不是告訴我,對你們有什麼利益?」

「金錢上的利益……」知念好不容易才壓制著興奮的心情回答。「根本沒有考慮。我們知道您常基於正義,與財界的黑勢力鬥爭,這使我們對您抱著敬意。因此,我們才想到向您報告這件事。具體上的理由是,我們盼望您能從銀行的陷阱中,救出我們的朋友。」

「請律師不是比較合適嗎?」

「不行,普通的律師絕不是福榮銀行的對手,說不定反而會被他們收買。而且我們認為您會比律師更迅速地解決這件事。」

須原突然站起來,走到寫字桌前,拿起桌上的電話。

「請送茶和點心來。」連背影也十分瀟洒的這位老紳士放下電話,回到兩人面前。「好,那麼,請說吧!」

須原的談吐和面頰上的微笑都是高尚溫和的,可能他對這兩個青年來訪的目的滿意了吧。問過幾個概要的問題後就傳令送茶和點心就足以證明。這是最佳待遇,在樓下的會客室連一杯茶水都沒有。

須原靜靜地聽著知念的敘述,不過,他的表情卻沒有開頭所顯示的強烈的興趣。眼光遊動,指尖輕敲桌面,顯出不耐煩的樣子。

知念熱心地說著,但看到須原的樣子,多少有些泄氣。不過,事已至此,也不能中途停止。

他把朋友安川信吾盜走福榮銀行池袋分行的錢,與女人潛逃,他們接到安川的信而獲悉銀行的秘密,那是大存款戶以虛構名義存款的黑名單,金額巨大,目的顯然在於逃稅等等,詳細地說出來。

「等一下。」須原突然打斷談話。「朋友,你有證據嗎?就是說,有你說的那黑名單嗎?」

問到這一點就覺得心虛,不過,知念仍然說,安川把那本帳簿存放於他的女伴那裡。

「這個女人在哪兒?知道嗎?」

「知道。」若說不知道,這件事就沒有力量了。

「哦。那麼,帳簿的內容你們知道嗎?」

「只知道一部分。」

「能不能說出來我聽聽?」

「好的。」

知念把安川信中提到的數家公司名稱以及金額說出來。須原迅速記錄下來,但當放下筆後,抬手撫摸瘦削的面頰,似乎不大感興趣的樣子。

「大體上知道了,繼續說吧。」須原說,他的態度彷佛是對這話題感到不耐煩,希望快點結束談話的樣子。

知念說明池袋分行經理答應他們的允諾,以及因為對方違約,致使安川被警察逮捕,他們兩人為救出安川而到處奔走,但他們的力量薄弱,不是銀行的對手等經緯。

「由於這樣,我們認為必需請求有實力的人幫忙。但我們在財界方面無親無故,而且恐怕也沒有人肯接見我們。再說,聽到對方是福榮銀行這麼大的銀行時,一定不敢插手幫忙。基於這些原因,我們才想起經常攻擊財界黑暗面的您,請您幫忙搭救我們的朋友。」

「唔,唔。」須原點點頭,不勝疲倦般地斜著身體,手托著下巴,閉著眼睛。看起來不是在沉思,像是在假寐。

這情形維持了片刻。

出乎意料之外的須原的反應,使知念頗為失望,他覺得自己可能找錯了對象。

「喂。」須原終於睜開了懶洋洋的眼睛望過來。「事情已經明白了,明天中午一點正,再到這裡來一趟怎樣?這當中我探探銀行方面的意思。不會對你們不利的,這一點放心好了。」

女事務員把他們兩人送到樓梯口。

走出須原的辦公室後,知念的情緒仍然很昂奮,他們便決定到附近一家咖啡店休息一下。

「喂,知念。」田村心情依然激動。「你會不會覺得像須原先生這一流的人真的了不起?桌上那包鈔票起碼有三千萬元,他卻嫌礙事,好像那是一堆爛紙。」

「那當然,據說他每天籌措的款項總在好幾千萬元,要是沒有這種程度的氣魄,就做不了生意。」知念說,他對那一場面的印象也是特別深刻。

「不過,待遇差別太大了,樓下來借錢的人那麼多,連一杯茶都沒有。」

「可能是人太多,招待不過來吧。而且來借錢的人也不在意招待問題,每一個人都是在十萬火急的情況下,一心盼望快點見到須原先生,快點借到錢。你有沒有注意看那些等著要借錢的人的臉色?」

「有啊,一個個都是臉色蒼白,好像病患一般。要是被那些人看見三千萬元現鈔,不曉得會怎樣?」

「也許那些錢只是做做幌子而已,讓前來借錢的人感到安心。事實上借錢的條件一定很苛酷。」

知念認為把那一大包鈔票當做廢紙般丟在一邊的須原的舉動,有些造作的味道。來找須原的人們必然盼望能多借到一些錢,看到眼前放著一大包鈔票,一定像飢餓的人看到山珍海味,會產生一種錯覺,認為對方必然答應借錢。更正確地說,會焦慮地非借到錢不可。

須原可能是看準了這種心理狀態。也就是說,掌握了借錢的人心理上的弱點,就是須原有利的條件。須原能夠成為金融界首屈一指的人物,想必是包括這種心理作戰的因素在內。

「喂,知念。」田村忽然不安地問。「你想須原先生會照我們的請求去做嗎?」

「為什麼?」

「看他的表情,好像不大有興趣的樣子。這樣的大人物,恐怕不會理睬我們吧?」

「可是,他不是叫我們明天再去嗎?那是表示已經答應了我們的請求。」

「說不定只是敷衍而已,我們對他說的話,他聽得並不熱心。」

不錯,須原一直好像有些睏倦的樣子。

「大人物跟我們不同,不會睜大眼睛表示驚訝。再說,人家見過世面,辦過種種大事,也許在我們看來是大事,在他看來卻只是平平淡淡的事而已。」

「那就更不要指望他的幫忙了。」田村說。

「還不一定,我倒認為須原先生的態度反而可以解釋為感到興趣。因為像他那樣的人不會把內心的感情表露於外,所以即使感興趣也假裝冷淡。他突然命令送茶和點心來就是證明。反正明天去看看就知道。」

「是嗎……你這樣想當然沒有什麼不可以,但我總覺得靠不住。況且我們並沒有安川那本帳簿,又不知道啟子現在躲在什麼地方,我們的立場愈來愈不利。也許接受總務部長那十萬元反而實在。」

田村顯得有氣無力的,他已經失去了信心。

「不要胡思亂想,當時要是接受那十萬元,就等於被銀行方面收買。目前最要緊的是期待即將發展的過程。總而言之,既然須原先生要我們明天再去,那就等他明天說什麼,我們再考慮今後的行動如何?」

「好吧!」田村回答,但無精打採的。

「須原約我們一點去,我們就十二點在銀行附近的這家咖啡店會合怎麼樣?你一定要來,好不好?」

「嗯,好吧。」

兩人走出咖啡店去搭電車。田村忽然顯出躊躇不決的樣子,對知念說:

「知念,我忽然想起必須到這附近的一個客戶家去,所以就在這裡跟你分手。」

「好,你先走吧。」

田村說聲再見,就離開知念,走出月台而去。

剩下一個人的知念,本來是打算回池袋的公司,但又覺得非快點找出小野啟子不可,正如田村說的,沒有拿到啟子保管的那本帳簿是最大的弱點。他打算明天再度與須原見面後,要請兩三天假去探查她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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