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一場

步兵第三聯隊,值勤司令室。可以聽見士兵學唱軍歌的聲音

「萬朵櫻花衣領色,

吉野之花颳風暴。」

重疊的合唱,隱隱從幕後傳出。軍官們的聚會:遠藤大尉、栗田中尉、值勤司令野口大尉、穿西服的磯野和村田。還有穿和服的西田稅。野口大尉站起來,佩帶值勤的肩章。

野口:憲兵好象就埋伏在營門前的老百姓家裡,監視著營門。已經給衛兵下命令了,如果他們進入營門,立即來報告。點名以前我去巡邏。(下)

西田:今天晚上我偶然來拜訪遠藤大尉,碰巧,不請自來,趕上各位自己人的集會。不能浪費各位寶貴的時間,我只說一句老生常談的話就告辭……五·一五以來,我總是反對起事,別人責難我是騎牆派是革命掮客,我不打算去辯解。就是現在,我也還要明確告訴各位:起事為時尚早,勸你們停止進行。

栗田想說什麼。

西田:(制止)等一等!為什麼呢?反對的理由就在《日本改造法案大綱》里。如果各位信奉《日本改造法案》的話,希望充分考慮《法案》的軍事性質,也就是說,通過武裝政變進行國家改造,而這種武裝政變的特點就在於要依靠天皇大權來發動。這種武裝政變決不是用非法手段進行的。它是依靠天皇大權合法地來發動。

栗田:天皇被奸臣們包圍著,又怎麼能靠他的大權來發動呢?

西田:那本書里哪兒也沒有寫著要為斬除天皇身邊的奸臣而搞非法的武裝政變。依靠天皇大權來發動的前提,首先必須是察知陛下的聖意。

磯野:我們沒有辦法去察知聖意。我們只要信賴聖心就可以了。至誠通天,憑至誠起事,一定能得到聖心的諒察。我們認為這就是維新的精神!

村田:西田先生,我們信奉《日本改造法案》。但是,不能因此就說我們的一切行動都必須按照《改造法案》上所寫的綱領去做。

栗田:西田先生,我們這次起事和《改造法案》沒有關係。這是斬除天皇身邊的奸臣!僅僅是這樣一種行動。

西田:……聽了這些意見,我就什麼也不說了。往後,祝願天佑神助各位,我們只能表明:儘力協助各位。

靜場。

遠藤仍然沉默。

西田:那末,各位,我要告辭了。(站起來)

遠藤也默默地站起來,離座送西田。

栗田悵然若失地目送他。

村田:繼續談下去吧。

沒有人發言。

靜場。

栗田:(低聲)……咱們說即使單獨干,也要起事,遠藤大尉是不是為了制止咱們那樣做,才把西田先生請來的呢?

村田:沒這麼回事……他明知道,事到如今,不管西田先生說什麼,咱們的決心也是下定了。

磯野:咱們討論到哪兒啦?

村田:正在討論對形勢的估計:陸軍首腦部將採取什麼態度。

遠藤大尉回來了。

磯野:我的判斷是這樣;我和陸軍大臣川島閣下會面的時候,閣下對我說:「現狀非改革不可。」真崎閣下給了咱們五百圓經費,並且說:「如果起事的話,不要通知我。」……用意很深。至於村上軍事科長昵,他說:「如果不起事,問題解決不了,只要鬧起來就解決得快了。」他們似乎都等待著起事。所以,我把情況判斷了一下。我估計即使事情發動起來,陸軍大臣大概也不會討伐咱們……軍部首腦們聽到起事的消息時,難免要相當混亂。但是,大概根本就不會鎮壓——也不能鎮壓。如果進行鎮壓,就要站到國民之敵的元老、重臣那一邊了。(對遠藤)你認為軍部會寧可與國民為敵,而和元老、重臣相勾結嗎?

遠藤:我認為將官們不一定心口如一。

磯野:遠藤大尉,你這純粹是從軍隊的角度來分析社會情況。

遠藤:也許是這樣。

磯野:咱們兩人一起去拜訪山下閣下的時候,他不是也說過嗎;「對侵犯統帥大權者,宣布戒嚴令,全部殺掉。」

遠藤:確實這樣說過,可是那位閣下……

栗田:(不滿地)我干。不早一天斬除日本的壞蛋,我不甘心。理由就是這個。

磯野:我同意。討伐侵犯統帥權的逆賊,有什麼不好?侵犯統帥權,就等於是加害於天皇。我們作為日本人來討伐他們,為什麼不好?……那一天,聽說相澤那麼幹了,我就跑到陸軍省去。我看見軍人們在那裡東奔西跑。他們平常耀武揚威,到那個時候卻驚慌失措,戰戰兢兢。這就是負有盛名的日本陸軍省嗎?皇軍中央機關的將官們就是這個樣子嗎?我算是看透了這些幕僚們,真沒出息!現在,咱們這方面的軍官只要有兩、三名一下子衝進陸軍省,就能把它佔領。如今要不是上下齊心,進行維新,國家的前途就完了。好!我要打倒軍閥!當前的軍部都是軍閥。我要打倒他們呀!……我也許有點兒過激。

遠藤:我羨慕各位。那些將官老老實實地相信校官的話。他們的確有一種等待出事——等待咱們起事的心情。這是事實吧……然而,那等待的意思和咱們不一定相同。他們希望通過咱們的行動造成統制派的垮台。但是,他們大概也想利用這個機會,取得一已的地位並且飛黃騰達吧,不是嗎?……真正的意圖難道不是這樣嗎?我不能不這樣看!

磯野:那末,你認為上層的工作是指望不上的嘍?遠藤不。做上層的工作是重要的。事先應該博得軍部中央機關對咱們的好感。並且,重要的是要使他們承認起事部隊不是叛亂軍隊,而是正義軍隊——是義軍。如果軍部中央機關承認起事部隊是義軍,然後,就看內閣的態度了。但內閣大概是看軍部的態度如何而定。我不否認那方面的工作的重要性。但是,咱們起事之後,他們果真會……果真會……

磯野:觀望的話已經說得太多了。的確,鬥爭的方法是各式各樣的。公審鬥爭也很重要。那件事委託給西田等人不就成了嗎?起事是起事。

栗田:對呀。就得干。

磯野:不要再討論干不幹的問題啦!大伙兒為什麼不能更積極些呢?總是一味地深思熟慮。為時尚早,深思熟慮;為時尚早,深思熟慮;深思熟慮——然後是退卻。夠了!如果老是議論干還是不幹,永遠也不能起事。我,就是一個人也干!

遠藤:我是帶領部隊的人。隊長和部下得一條心——這是我的信念……說起來,我所以轉向昭和維新,是因為每年的新兵中都有幾個具有共產主義思想的壯丁……多數是貧寒人家的子弟。儘管那種思想是大逆不道的,但是也必須考慮到,是悲慘的生活狀況迫使他們這樣的。實際情況是:他們甚至把微薄的餉金也寄給家裡,弟弟妹妹卻還是吃不上穿不上。那些士兵雖然有家屬,但是連電車費也沒有,來會面的人也投有。然而這些部下,卻有義務跟我同生共死……同樣是陛下的臣民,可是……在皇祖皇宗明察秋毫的國家裡,國民竟然是這麼個狀況,這能行嗎?……如果現在不對天皇的政權進行革新的話,國民在不久的將來就很可能轉向共產主義思想……我為了這一點而深感不安。但是,咱們搞武裝政變,就必須和下士官、士兵一起去進行,他們是部下,但同時也必須是同志。因此,我重視昭和維新的精神教育。

靜場。

遠藤:……如果沒有積存的辦法,落雪也會溶化。即使咱們作為先鋒跑在最前面,在軍隊目前的形勢下……萬一以不成功而告終……咱們可就白白犧牲了陛下的軍隊,徒然使士兵和他們的家屬蒙受逆賊的污名。咱們作為武士,剖腹就行了——但是,這還不能就算是完事大吉。(對磯野)我同你和村田不一樣,我是掌握著部下命運的軍隊指揮官,責任非常重大!

村田:作為指揮官,遠藤當然擔心。目前,關於發動下士官和士兵的意義,咱們應該更深入地討論一下吧。

栗田:下士官和士兵也是同志。在憂國之心方面,他們和咱們絲毫沒有不同。我那個隊伍里的下士官就催逼著咱們這些軍官快起事。他們說:「這個時期如果不幹起來,農民將會怎樣呢?要是現在不發難起事,為窮困所迫的工人不是會更加赤化下去嗎?」

遠藤:大概會有一部分這樣的下士官。但是,咱們的大多數部下不是新兵嗎?他們一月十日才入伍,連一期檢閱也沒搞過。單兵教練勉強達到合格的程度。目前還不能說,他們已經是以尊皇討奸的昭和維新團結精神作基礎的同志呀。所以,士兵的行動是根據指揮官的命令……咱們是根據軍隊的統帥命令來指揮士兵的。不是這樣嗎?

磯野:你說的對。士兵們的訓練不充分。因此……因此,非加強指揮官的決心不可。

栗田:如果只根據將官的願望進行維新,那是軍部獨裁。士兵也是同志。同樣是日本人,是陛下的臣民。很多士兵生活貧困,我的中隊里也有。哥哥在兵營里,而妹妹因家裡窮困不得不賣身……沒有理由容許這種矛盾存在。士兵是同志,在感情上是同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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