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二場

大正末期(1926年)。東京千駐谷。北的較寬敞的住宅。會客室。北和靜子朗朗的誦經聲。短小精悍的青年西田稅和身材高大的大川周明。西田穿日本式禮服,大川穿西裝。

大川:(膩煩的態度)算了吧,西田。許多天不到北家來,一來就讓人久等,而他從大清早就專心念《南無妙法蓮華經》……大川周明實在是不耐煩了。近來老北競這樣一個勁兒地念《法華經》。《南無妙法蓮華經》雖然難得,可是光念它也不能改造國家呀!

西田:大川先生,那末,前些天那個稱為工農俄國政府遠東全權代表的越飛(1923年曾作為蘇聯在遠東的全權代表到東京與日本談判;後因支持托洛茨基而畏罪自殺),來探詢日蘇復交,愚弄日本資產階級時,北先生斷然回敬了一封公開信,戳穿了那出滑稽把戲,可是,先生的猶存社為什麼袖手旁觀呢?

大川:西田,你什麼也不知道。

西田:怎麼?

大川:越飛並不是自己上門的,是日本請來的。是東京市長後藤新平邀來的呀!

西田:我知道。攻擊曾經當過滿鐵總裁的後藤新平,對於在滿鐵東亞經濟調查部供職的大川先生來說……

大川:我到這裡來可不是為了和你吵架的呀,西田。你為那件事懷恨在心吧?……北海道的那件……

西田:啊,是宮內省高官在出售皇室土地上有違法行為的問題吧?

大川:對。

西田:但是,從根本上講,那也是大川先生髮起的。

大川:這是你的說法呀!

西田:大川先生,不錯,我是行地社的成員。作為《日本》雜誌的編輯、大學寮(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日本的一個講授古書兼管有關事務的機構)的講師、大川先生的合作者,一直干到今天。另一方面,我在陸軍軍官學校學習的時候,就對北先生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綱》產生了深深的共鳴,並懷有為它的推廣和實現而獻身的志願。

大川:此時此刻,就別提你的所謂志願了。

西田:對不起。我確實是行地社的一個成員。但無意中從某處知道了宮內省某高官在出售北海道皇室土地上有貪污的問題。追查這種不當行為,難道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嗎?可是,起初我可沒留意到,追查的這個對象不是別人,正是內大臣牧野伸顯伯爵。牧野伯爵在宮中最信任大川先生,可以說是先生在宮裡的後台……我的行動確實不能說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說這是違反法制吧。

大川:喂喂,算了吧!說起那個出賣皇室土地的問題,依你的說法,彷彿是你一個人追查的;然而,寫那本小冊子的究竟是誰?和那份宮內省的怪文書一樣,不也是出自這裡的北一輝之手嗎?……西田,你還寫不出那樣漂亮的文章呢。嗯,那種蠱惑人心的文筆,肯定是北一輝的!你呀,西田,你不就是他的走狗嗎?

西田:走狗?……好極了!當北先生的走狗,那倒是光榮的。(笑)

大川:晤,說起北的文筆的魅力……不管怎麼著,他說這是關係到皇室昌盛的問題,而對元老山縣有朋進行了無情的攻擊,把那個住在目白台的老人搞得神經衰弱了。他整的可是在宮中、政界、軍界有至高無上的權勢的長洲閥、大元老啊!就連山縣對你們的執拗也感到棘手。

北上。

北:歡迎光臨!

大川:哎,老北,打攪了。

北:久違久違,好久不見了。

大川:你總是到這個時候還念《南無妙法蓮華經》嗎?

北:……噢,是功課呀。

大川:難道你想當法華僧嗎?

北:掐訣念咒的祈禱師嗎?搞母親的副業確實不壞呀!

大川:可是,我想談談老話題,安田共濟(日本壟斷資本家安田善次郎(1838-1921)所經營的安田共濟人壽保險公司)勞資糾紛那件事。

北:噢,安田勞資糾紛與你何干?

大川:裝糊塗可不行,你打算調停雖然是出於好意,不過,我還是希望你不要插手。

北:啊,是那件事嗎?但是,我可不能袖手旁觀哪!

大川:半途硬擠進來,可使我們為難。

北:為了解決糾紛而進行的談判原來很順利,為什麼非要穿上染著安田善次郎鮮血的衣服闖進去不可呢?那也太過分了。

大川:那件事,你的部下速見做得未免太嚇人了。

北:現在他好象是你手下的人了。那件血衣是朝日平吾留給我的遺物。朝日讀了《日本改造法案》,痛恨社會生產積累的龐大資本為個人私利所壟斷,他刺殺了安田,也自盡了。我雖然把他這遺物送給了人,可是,我不記得說過「為了介入解僱糾紛,取得和解費,把它當成社戲的戲裝吧」這樣的話。那太失體統了,也太玷污志士的靈魂了。我是不得已才出面調停的。

大川:你想找到借口還不容易!你這些日子的作法——硬是要在安田共濟勞資糾紛的調停工作中插手,目的不是從旁奪取和解費嗎?過去,不論是出售北海道皇室土地事件,還是揭發十五家銀行不法行為的怪文書,目的都是纏住皇室,讓官僚們目瞪口呆,挑起事端,勒索金錢。嘿,好一個惹是生非的傢伙!……曾經加入中國革命同盟會、為了解放大亞洲而渡海到風起雲湧的大陸去的那個北一輝的面影,如今跑到哪裡去了呢?我為你感到悲傷。北一輝現在似乎已經淪為荒野里的一隻尋求政界、財界爛肉的狼了!

北:……我雖然以獻身經國大業為己任,但索來是個貧寒的流浪者。既然不甘心向富豪權貴叩頭,也就不得不作只狼。喝西北風是不能革命的呀,順逆不二。大川順逆不二?北順逆不兩立,這是順逆不二的法門。

大川目不轉睛地盯著北的臉。

北:但是,我如果是荒野里撲食的狼,大川周明,你又是什麼呢?你冠著博士頭銜,是大學教授,又在滿鐵調查部里供職;在皇室里深得牧野伯爵的信任;在軍界,則從參謀總部、關東軍起,直至幕僚部,有不少知已。這決不是狼,而是狐狸之類。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你難道不是一隻在上層社會蹦蹦跳跳、阿諛逢迎的狐狸嗎?你是個幫閑之徒!

大川:(笑了笑)你的立腳點和我的不一樣。(也說給旁邊的西田聽)……大正九年的某一天,我從神田的舊書店偶然弄到亨利·戈登爵士寫的《新印度》,讀了這本書我才知道印度的實際情況:印度的現實和我頭腦里曾經摹想過的截然不同,情形是凄慘的;多年來印度一直是英國殖民地政策的犧牲品,在英帝國主義敲骨吸髓的剝削下,它被奴化了。我從此才認識到必須解放印度以及全亞洲。我對白人壓迫有色人種產生了強烈的反感。從那時起,我開始研究白色人種在世界上是怎樣稱起霸來的,又是怎樣維護它的霸權的。

北微笑著聽。

大川:我曾有機會研究《古事記》、《日本書紀》等古典著作。隨著研究工作的進展,沉睡在我靈魂深處的日本精神極強烈地覺醒起來了。在那之前,我和一般日本人一樣,並不了解自己的國家,所以也不重視自己的國家。可是這次對日本史的研究,使我認識到日本國體的本義、日本精神的莊嚴和日本國民理想的含義。在這之前,我從一個專攻印度哲學的人,變成了現代印度的研究者;這時,又與伴隨而來的亞洲的覺醒相結合,作為一個徹底的日本主義者,我又成了一個按照日本的方式來思考和行動的人啦。

北緘默,有時表現出不感興趣的樣子,有時又朝大川看一眼。

西田:你這話,我很久以前就領教過了。

大川:那倒是。但是,你追隨老北很久了,只當再溫習一遍,好好聽聽吧!

西田想拒絕,北輕輕制止,露出請他聽下去的表情。

大川:這樣,在我研究殖民地政策、從歐洲的崇拜者轉變為日本主義者的過程中,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世界大戰開始了。這場戰爭,使日本資本主義急劇、迅速地發展起來;不久,和歐美各先進國家一樣,社會運動也抬頭了。向工人強行灌輸階級意識,極力主張階級鬥爭,接二連三地搞起佃農鬥爭和工人罷工來。另一方面,由於戰爭,產生了一小撮暴發戶,政界對他們進行逢迎和勾結,使國民當中的有識之士感到憤慨;而在國外,俄國的共產主義革命,德國、奧地利帝國的崩潰,西班牙的革命等等,世界上到處都在開展改造運動……日本也不能置身於這一時勢之外。於是出現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所謂「改造團體」。恰好在這個時候,一些參與改造社會的運動、或者對這方面有興趣的人們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自由發表意見的集會。從極左到極右,各種思想體系的人都參加了這個集會。在這個基礎上,於大正八年結成了以改造國家為目的的團體猶存社,我也就成了它的骨幹。那時大家心裡想起了你——老北……

北和西田一邊聽著,一邊做出不同的反應。

大川:你在二十三歲的青年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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