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山本次席檢察官在公寓里等著瀨川。瀨川被山本夫人讓進一間八鋪席大的客廳,桌前擺著坐墊,已經做好了招待客人的準備。

山本穿著單和服,臉色微微發紅。他邊觀察瀨川的表情一邊坐下。

「晚上已經很涼了。」山本讓瀨川不必拘束,可是瀨川仍然跪坐著,自己也知道此時的表情很僵硬。

山本夫人剛把茶水端過來,山本立刻把她趕到了別的房間。

「剛才在電話上聽你說了,是成田屋的控告案,對吧?」次席檢察官將雙手撐在桌面,湊近瀨川問道。

「是的。一小時前栗山百合子打來電話,說她今天被東京地檢廳叫去了。」

「原來如此。」

「而且聽她說,由於某些原因想要撤消訴訟。」

「啊?什麼?」山本把耳朵側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我直接說電話的內容吧!栗山原先確信佐佐木侵佔了自己的財產,但仔細考慮後,又說有記錯和搞混了的地方,其中也有雙方都同意後轉讓的不動產,所以決定中止控告。於是,準備立刻通過律師向東京地檢廳辦理撤訴手續。」

「……」山本沒有吭聲,仍然盯著瀨川。微紅的面孔一時冷了下來。

瀨川繼續說,接到那個電話後立刻趕到成田屋,卻沒有見到栗山。同時推測,在栗山撤訴的背後,一定是佐佐木插手此事,栗山因此而被軟化。

「嗯……」山本托著腮幫子嘟噥道。

「這下可麻煩啦!你能不能想辦法讓栗山改變主意?」他像是在尋求希望。

「這……我自己考慮因為情況特殊,恐怕不可能了。」

「是嗎?真棘手啊……我馬上向長官報告,東京地檢廳要大發雷霆了。」

「……」

「此前相川專門來過一趟,他們特搜部正想藉此機會徹底查辦佐佐木的瀆職罪行。不管怎樣,此前他們還沒有機會出手。佐佐木是個壞傢伙,倚仗著高村大老的勢力搞權錢交易,向業者敲詐勒索……」

佐佐木的大老高村是政界里的邪惡幹將,他敏銳地嗅出政客與業者之間的權錢交易,於是插手向業者敲詐。

高村忠一與執政黨的大老也有密切關係,而且眾人都對他心存畏懼。他是預算委員,也曾擔任過會長職務。最可怕的是,他在預算委員會場上採用揭露戰術,而且總是獨往獨來,關於質詢的核心問題,連執政黨的幹部們都不事先打招呼。

據說,黨內高級幹部無法割捨蠻不講理的高村,是因為自己也被他抓住了把柄。而且高村的做法非常巧妙,絕對不會暴露出恐嚇的痕迹。他精通此道,決不露絲毫馬腳。

瀆職案件雖說是業者、官僚與政客三者之間的關係,但是毫無疑問,比起業者與官僚之間,業者與政客之間的權錢交易規模更大。國家預算越大,承包項目的業者利潤越大。大事必須靠政治家才能夠搞定,而官僚們只擁有小範圍的許可權和監督權。或者說,他們只不過是按照政治家指示行事的實務家。

已經明確了解由高村插手勒索巨款的就有中央電力集團的蓮見川大壩工程、國內綜合開發集團的紫川大壩工程、首都圈港灣填拓工程、西部綜合港灣設施工程等。他對這方面的權錢交易是必定要進行恫嚇的。

受賄一方雖然知道由於高村介入敲詐,自己得到的錢會減少,似因為被抓著把柄也就無法抱怨了,這事是沒有辦法打官司的。對高村無可奈何,只能苦著臉保持沉默。但是,他們的憤怒表現在地檢廳特搜部收到的大量匿名信和匿名電話中。

但是高村沒有留下任何證據。另外,如果要動高村的話,就會牽扯出別的政治家,所以還會對調查有很多抱怨。高村自知不可能被檢舉,所以才肆無忌憚。當然沒有一家公司報過案。

佐佐木作為高村的手足到處活動,專門從事交涉和斂財。高村的方針是不直接涉及金錢往來,這是為了防備萬一。

現在,相川特搜部主任盯上了佐佐木,實際上是在搞聲東擊西,目的是為了揪出其背後的高村。佐佐木得到高村的庇護並效仿高村的做法,一直都沒被抓住尾巴。這次相川正是要抓住栗川百合子控告的大好時機調查佐佐木。

剛才山本預料東京地檢廳會大發雷霆,其中就有這樣的原因。瀨川也想到了這一點。

「我有點羅羅嗦嗦,不過你還是千方百計地說服栗川改變主意吧!」

山本次席檢察官叉著胳膊說道。他也很了解東京地檢廳的意圖,所以想極力阻止撤訴。

「我會儘力的,不過大概無濟於事。我覺得沒有辦法讓栗川改變決定。」瀨川回答道。

「是嗎?」山本瞟了一眼放在多寶格架上的座鐘,像是有意把此事報告給田山首席檢察官。可他仍然坐在那裡,似乎打消了這個念頭。

山本取出香煙來抽,一臉的不快。毫無疑問,他是在考慮對策。

瀨川見此情形,重新跪坐好,將兩手併攏在膝上,微微低頭。「次席檢察官,有一件事本應在廳里報告,但我想先請您聽我講。」

山本抬起眼來看著瀨川。

「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我想向您彙報所有的情況,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示。」

山本面露驚訝。「什麼事?」

「與佐佐木信明有關的情況,噢,雖然確信跟他有關,但我想說的是杉江地檢支部的火災。」

「……」

「那次火災後,我做出了非常錯誤的處理。其後我心中一直自責不已。而且此次調查不能順利進行,也是我的罪過。」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說給我聽聽吧!」山本眼中一時閃現出緊張的神色,但立刻自我放鬆地笑臉相對。

「事情是這樣的。那次火災其實是縱火。」

「縱火!?」山本滿臉的難以置信,但他看到瀨川鄭重其事的樣子,立刻瞪大了眼睛,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我詳細說給您聽。」

瀨川開始道出事情的原委。杉江地檢支部倉庫火災雖然有縱火的嫌疑,但自己出於對當地警方的成見便斷定為失火。那場火災中一名事務官被燒死,一名事務員則患上了嚴重的神經衰弱。事發之前他倆遭遇了很多怪事,順著這些怪事繼續調查又發現周圍有個神秘人物。

這些說明費時不少,而且說得很不流利。最後,瀨川取出信封放在了桌上。「由於這些原因……」講完所有情況後,瀨川把信封向山本面前推過去。「我也犯有重大過失,所以不能留任檢察官了。這裡是我的辭職申請。」

山本看到信封上寫著「辭職申請」,神情不安地挪動一下身體。「寫這個為時尚早吧!」聽完瀨川一番說明,山本望著眼前的辭職申請不知所措。

「不,我感到十分歉疚。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所以請您一定轉交給長官。」瀨川低頭懇求。

「是嗎……好吧,我把它交給長官。」

「拜託了。」

「不過……我還真不知道那場火災還有複雜背景。」

「實在對不起。這些事一直隱瞞到今天,我從心裡表示歉意。」

「這事可就麻煩了!」次席檢察官也忐忑不安起來。「你剛才說的那些,聽過一遍還是不太清楚。我想再從頭到尾聽一遍,這次我來提問,你回答,好嗎?」

「遵命。」

「你認為給地檢支部倉庫縱火案是黑幫乾的,對嗎?」

「我是這樣認為的。實施行動的也是他們。我曾經問過一個在不知情中參與此事的脫衣舞女,也證明事實如此。像剛才所說,燒死的那名地檢廳支部事務員曾把值夜班的同事叫到了小酒館。當時向事務員找茬打鬥的也是黑幫同夥,而且把逃離小酒館的事務科員帶到小洲的旅館,也是尾形和花田的指使。」

「縱火的目的是燒毀倉庫中的舊資料,對吧?因為其中記錄著佐佐木議員的過去,所以他就通過增田幫派人縱火,對吧?」

「我相信是這樣的。從杉江一帶進京的澤田甚之助的行為就可以證明……我本想在自己的職責內解決這件事,但正如剛才所講,我把它當作失火處理了,所以沒能展開正式調查。為此我十分苦惱……但是今天聽說栗川撤消對佐佐木的控告,我終於從長期的迷茫中清醒,下定決心講明此事。」

首席檢察官和次席檢察官協商的情形浮現在瀨川眼前。

第二天上午,瀨川上班之前乘坐大巴去了一趟高崎。

桑園對面青山疊翠,秋高氣爽。車上乘客中已經有人穿外套了。

瀨川昨晚離開次席檢察官家回來,整晚都沒能睡好。三個小時長談沉重的話題使他持續處於亢奮狀態,趕走了睡意。對檢察工作的負罪感、案件的發展趨向以及辭職後的立身之策,思索的問題漫無盡頭。

今天早上要去面見栗川,但只能徒勞無益。昨晚對山本次席檢察官也講過。估計不會峰迴路轉,因為佐佐木在背後控制著她。

瀨川剛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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