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瀨川回到了地檢廳宿舍。

在「寶屋」酒館時那兩個事務員來得真不是時候,老闆娘一看就明白瀨川是什麼身份了。雖然當時含糊地打過招呼先自離開,但老闆娘隨後肯定要向那兩個事務員打聽。當著老闆娘的面,瀨川也來不及囑咐他倆別多嘴。自己明知地檢廳的人們常去那家酒館,真不應該貿然前往。

如果繼續聊下去,或許能從老闆娘口中獲得有益的啟發。她都快要鬆口了,真是可惜。

在酒館中的閑聊還不能證明此前老闆娘關於竹內的話是否屬實,但瀨川已經隱約感到她可能會說點什麼。她已經大致否定了與當地黑幫有關,若再深入談下去就會說出點情況。總之就在即將深入一步的時候,那兩個事務員進來了。

以後再也不能去那兒了,老闆娘已知道了自己的檢察官身份,再去也是白搭。老闆娘必定會像頑石一般沉默,決不會多說半句話。

儘管瀨川有些遺憾,但也無可奈何。啤酒余醉尚存,時間也已近十二點鐘,瀨川走向床邊。

這個六鋪席房間是前任檢察官避開家屬,專門為自己裝修的書房,床就擺在角落裡。這不是普通的床,下邊還有衣櫃可以拉開,便於裝書。前任留下這張床,倒是方便了單身生活的瀨川。

他剛脫下西裝換上睡衣,電話鈴突然響了。

他立刻看了一下手錶,十一點四十七分。很少有人深夜打來電話,所以此時看錶已經成為職業習慣。起初他還以為是警方因為突發事件打來的聯絡電話。

「你是瀨川先生吧?」對方一開口他就知道自己猜錯了,因為當地警察打電話不會這樣稱呼他。

「我是。」

「聽說你正在整理地檢廳火災燒掉的資料?」

瀨川沒有回答,立刻反問他的名字,而對方也沒回答。

「沒錯吧?你好像正在多方調查地檢廳火災,不過你查也是白查!」

「啊?」瀨川全神貫注地傾聽,察覺到那個男人的聲音比中年人略顯年輕,語調中帶有明顯的伊予地方口音。

「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不要再深究火災的事了!」電話被掛斷了。

瀨川的耳邊還回蕩著那個中年人的伊予地方口音。檢察廳以前也接到過不少這種電話,大都是騷擾或惡作劇,也有案件外圍的知情者悄悄提供線索。

這是瀨川到支部上任後的第一個匿名電話。對方要求停止調查火災原因,看來不能把它簡單地當成惡作劇。因為瀨川調查火災一事外界並不知情,當然報紙也沒報道過。一般來說,騷擾電話多半是看過報道之後打來的。本案調查只有支部內少數檢察事務官知道,甚至是瞞著警方進行的。因此,打電話的人似乎非常了解內情。

這個男子不可能是聽到檢察廳泄漏內情打來這樣的電話,所以這個了解內情的人就可能是被調查對象中的一員。如此一來,打電話男子自然就被限定在某一範圍之內。

首先可以考慮到他是八幡濱的尾形巳之吉的人。田村事務官已經仔細查訪過電影院、彈子遊戲廳等處。還有一點,他剛從「寶屋」酒館返回就打來了電話。

但是,極少有人會把他去酒館跟調查火災聯繫在一起。他只是去酒館喝啤酒而已,而且跟老闆娘談話也完全沒有涉及到平田和竹內,甚至沒有公開自己的檢察官身份。所以,如果有人把瀨川去酒館與支部火災聯繫在一起並立刻打來電話,必定是相當了解內情的人。

想到這裡,瀨川心中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順著這個思路分析,寶屋酒館與燒死的平田和逃走的竹內似乎有些關聯。這個電話也可以看作是一種威脅,雖然對方沒有明說如果繼續調查就要怎樣,但那種說法本身與威脅沒有區別。

瀨川已經派事務官們做過多方調查,但從未因此招來攻擊。不過,今晚的電話可以說是來自外圍的第一個反應。

過了兩天,從東京寄來了兩封信。但與瀨川的盼望相左,不是大賀冴子的回信。一封是母親的,一封是宗方先生的。

宗方先生在信上說,他很高興瀨川同意相親的事,並馬上去向女方轉達了信上的內容。女方家也很歡喜,非常希望促成此事。順便將女方家庭情況以及本人學歷大概介紹一下,希望瀨川看看。他也非常了解女方,她性情溫順,這在如今的女孩中特別少見。她每天在家中努力練習彈鋼琴、茶道和插花等技藝。而且她對檢察官職業很感興趣,也很理解,所以這方面應該不成問題。

寫完這些,宗方列出了她的家庭簡歷。信中還附寄了三張青地洋子的照片。這不是所謂相親照,只是四寸大小的「拍立得」。一張好像是站在自家院子里拍的,一張好像是跟朋友旅行時拍的,背景有溪流和弔橋,另一張是穿著網球服、拿著球拍正在休息。

青地洋子長相十分可愛,圓圓的娃娃臉,個子好像不太高。其中兩張是笑著拍的,而在自家院子里的表情卻有些緊張。這可能是開始張羅相親之後特意準備的。

這些照片給瀨川的印象是,這是一位家境優越、溫柔嫻靜的姑娘,自己倒有些配不上了。

久島建築公司是日本建築業界的巨頭之一,凡是大型建築工程必有其名。最近正全力投入水壩建設,報紙上也常見該公司的名號。久吉先生大學畢業就進了這家公司,至今已工作了二十七年。

宗方先生信里寫道,你母親希望明年春天舉行婚禮,但我認為此事宜早不宜遲,乾脆就在今年秋天舉行婚禮如何?至於你說工作太忙不好請假,但我想這是人生大事,上級不會不準假的。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所以要趕快下定決心。對方也希望你表明態度,然後儘早舉行婚禮。

母親的信一如既往地嘮嘮叨叨,說介紹人宗方先生也會給你去信,希望你仔細看看,盡量體察東京這邊人們的心情。既然大家都希望如此,你也不要太我行我素。

瀨川向松山地檢廳詢問的事項,居然很快就有了答覆。不是以書面的形式,而是電話通報,是一個叫武藤的檢察官打來的電話。

「我本來想寫信給你,可我想你也希望早點了解情況,就直接打電話了。」

這時正好瀨川的辦公室里沒有別人。「讓你費心了,多謝。情況查明了嗎?」

「你要查找的那幾個人,五月十號開始在道後溫泉演出,離開那裡是在二十二號。」

「都是些什麼人?」

「是四個女子,表演脫衣舞的組合。還跟著一個領班模樣的男子。」

「知道她們的姓名嗎?」

「這……只查清他們來自東京方面,姓名還不清楚。」

「劇團有名字嗎?」

「有。她們以關西輕歌舞為宣傳標語,叫什麼『雪月舞蹈團』。」

「東京來的舞蹈團使用關西的名號嗎?」

「據說使用關西的名字會討觀眾喜歡。也就是說,東京的脫衣舞演員比較保守,而關西的演員表演相當露骨。觀眾都知道這一點」

「是這樣啊……那麼五月十號她們在道後什麼場所演出過?」

「五月十號是在道後的城南小劇場,哦,這是個專門用來表演脫衣舞的小劇場,最多只能容納三十多名觀眾。她們在那裡一直演出到二十二號。」

「你剛才說不知道她們的姓名,問一下當地的頭面人物應該可以知道吧?」

「他們也不太了解。因為像這種四人或五人的小組合幾乎全都來歷不明。所以她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都搞不清楚。」

「原來如此!但是,那個領班男子的名字知道吧?」

「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實姓,據說叫花田。他是東京人,作為領班跟著女孩們。平時負責放唱片、打燈光之類。」

「即便外人不知道,但是安排她們來演出的當地幫派應該清楚吧?」

「那是增田幫,以松山為大本營,目前正向四國西部擴展勢力。」

「增田幫。」果然如此,瀨川自己點點頭。「是增田幫把她們從東京招來的嗎?」

「與其說是招來的,不如說是放話給東京的幫會,由他們派來的。」

「這麼說,增田幫跟東京的暴力團有關聯?」

「增田幫屬於大阪的幫會,近來跟神戶成立的大幫會有些爭執,在基層發生過多起流血事件。據說增田幫出於自衛,跟東京的某個幫會聯手。」

「原來如此。東京的幫會叫什麼名字?」

「據警方的情報,叫『興亞幫』。」

「興亞幫。」

「據說規模相當大。原來是戰後的一股勢力,最近發展很快。所以那些脫衣舞演員可能加入了東京的興亞幫。」

「道後那邊一直都是從東京邀請脫衣舞演員嗎?」

「這個我也打聽過了。這種演出一般長則一周左右,短則三天。你打聽的四人組合本來沒有加入幫會,是鄉間巡演藝人。但如果要在外地演出,還是得在某些方面尋求他們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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