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捅烏鴉窩

「不合邏輯、不合邏輯!」

小原甚十在玉縣入間郡日高町高麗本鄉的家中讀了觀麗會館千谷規子被殺的報道後,抱著腦袋說道。他念叨著發生此事沒有道理,自言自語地說這不合邏輯。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合邏輯?什麼地方沒有道理?

小原甚十推定,千谷規子就是「扇谷」,是在一五四六年(天文十五年)的武州河越會戰中被北條氏康打敗的扇谷上杉朝定的後裔。在觀麗會館主持婚禮的難波為利,就是朝定的部將難波田憲重的後代。

另一方面,山內上杉的後裔在關東管領時代的故地武藏一帶成功地開創了事業,以「關東山內集團」即山內壟斷集團的雄厚財力君臨一方天地。「觀麗」就是模仿「管領」的發音命名的。

同樣,從擔任關東管領時代就開始反目成仇的兩個上杉家族中,扇谷家族在河越會戰中被山內家族出賣,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如今淪落的扇谷上杉的後裔及其同黨的子孫,為了在這裡雪清四百四十年來的遺恨,正在實施向山內家族復仇的謀略。甚十以前是這樣推測的。

「扇谷」規子潛伏到觀麗會館的財務處,在定子失蹤後成為了山內善朗代理會長的秘書處主任。號稱御室熊野神社主祭的、難波田憲重的子孫難波為利,潛入會館的神社成為婚禮主祭,穩紮穩打地促進山內上杉家族的崩潰。

他們同黨的密碼式徽紋就是龜甲半菊。半菊是摺扇打開的形狀,龜甲是「水井」的象徵。「在此地,扇谷的五郎朝定也遭到了攻擊,難波田彈政左衛門(憲重)在燈明寺(東明寺)落入後院水井死於非難。」(《關八州古戰錄》)

龜甲(井)加半菊(扇),就是因山內上杉憲政的背叛而滅亡的扇谷上杉和他的武將難波田的「怨恨」的「合成徽章」。然而如果遭到仇殺,也應該是山內善朗,怎麼會是「扇谷」的千谷規子呢?

就是這一點,與小原甚十描繪的推導圖無法吻合,與他的推理完全相反,不合邏輯,沒有理由,不合道理。

據報道,千谷規子被勒死的現場尚未查清。勒死後,又用削尖的箭竹刺穿其胸部,還故意將這支竹槍裝入挎包,並且與屍體放在一起。報道以此暗示此案的獵奇性,但真的有獵奇性嗎?這是復仇行為,獵奇性只不過是表面文章,是為了掩蓋真相的手段。真正的奧秘,恐怕還沒有人能夠看透。

是箭竹!上杉家族的徽章不是「青竹三雀」嗎?「青竹」被當作了兇器。除了北海道以外,全國各地的山上都有野生的箭竹。關東一帶當然也很多。但是,甚十記得曾在某處看到過人工栽培的箭竹。是在哪裡呢?

對了,那是在府中市的大國魂神社院內。有一次到那裡遊覽時,看到拜殿旁邊就有箭竹。那裡還豎著一塊牌子。「當年源賴朝起兵伊豆來到武藏,曾在此祈求戰爭勝利。他召集關東將士,在院前插箭盟誓。竹箭後來生根繁衍,經過多少歲月,竹根從未長出石牆之外。」

千谷規子被削尖了的箭竹刺中胸部,在報紙上讀到這一段時,甚十首先想到的就是上杉家族的家徽。可以斷定,刺穿規子胸部的箭竹與上杉家族不無因緣。但是,青竹三雀是山內和扇谷兩家通用的家徽,所以如果那支竹槍刺中的是山內善朗,即可斷定犯罪嫌疑人是扇谷上杉殘餘的後代,然而被殺的卻是「扇谷」!

那麼,會不會是山內善朗得知千谷規子的真相之後,先發制人地殺死了她。但據報紙報道,善朗具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

這時,甚十的思路離開了「青竹三雀」,他的冥思苦想集中到了大國魂神社院內的箭竹叢。這並非想到犯人是用院內的箭竹作為兇器,而是另有原因。

大國魂神社祭祀的是大國主命。小原甚十思索的是出雲派神社的所在,而且是附近有野生箭竹的神社的所在。此前在觀麗會館庭院看到的、峭壁上空橫飛亂舞的大嘴烏群,又映現在甚十的眼前,彷彿晴空潑墨般的、可怕的大群烏鴉……烏鴉正是熊野神社的護身符,是祖神的使者,是神鴉……說到神鴉,在中國的古代神話中,三隻腳的烏鴉象徵著太陽。

小原甚十來到了八王子市。今天也是好天氣。

他出站後乘坐計程車向北駛去。瀧山街道在秋川市連接著五日市街道。瀧山城堡遺址不歸屬於這兩個市,現在的行政區域是八王子市的高月町、加住町、丹木町,甚十早就想到這座城堡遺址來看一看。上次看的是北條氏照的八王子城堡遺址,瀧山城堡是它的前任,氏照從此地遷往八王子山上築城。八王子城堡遺址的附近就是觀麗會館。去觀麗會館洽談侄子婚禮事宜時,他第一次見到了千谷規子。那是前年的冬天。

計程車駛往城堡遺址腳下的途中,在瀧山街道與四個高爾夫球手乘坐的轎車擦肩而過,好像附近有高爾夫球場。看看手錶,已經是兩點半了。司機告訴甚十,高爾夫球手從上午八點開始比賽,剛才那些高爾夫球手可能已經打完十八洞後打道回府了。他們好像是哪家公司的幹部。

高爾夫球場到處都有,甚十那位東松山的親戚也把祖輩相傳的土地讓給了高爾夫球場,侄女們在那裡做球童。

計程車停在「瀧山城堡遺迹」車站,中年司機說從這裡必須徒步登山,隨即打開了車門。

抬頭一看,山坡十分陡峻,被落葉樹光禿的樹梢和黑黑黢黢的針葉樹遮蔽。他在登山入口處瀏覽了指南牌。

瀧山城堡建於十六世紀初,原為土豪居住,後來被北條氏康的次子氏照接管作為自己的居所。氏照不久棄城而去,在八王子築城而居。那是在天正十三年前後,遷址的原因不詳。從那時起,這座城堡就廢了。指南圖上畫有干城河、小宮城郭、隱身牆、蓄水池、外城堡、千鋪席大廳、主城堡等。

甚十沒有登城。好不容易來一趟,卻沒有仔細遊覽,這是因為他還打算再去一個地方。

「到東秋留去。」甚十回到車中對司機說道。

「登上城堡展望四方,那可是非常壯觀啊!」四十多歲的司機為乘客感到惋惜。

「確實遺憾。但是爬上爬下的很費時間,我可不能跟年輕人比。而且現在白天時間短,登過城再去別處天就黑了。以後再到瀧山城堡來吧!」

「請一定再來。」

「我想去秋川的御室熊野神社。」

「御室熊野神社?」連這位八王子市的計程車司機也不清楚,他一個勁兒地歪著腦袋。

「我知道在哪兒。你先到東秋留車站,然後我給你指路。」

小原甚十今天既想去瀧山城堡遺址,也想再去一次御室熊野神社。但是,因為冬季天黑得早,他不得不放棄遊覽瀧山城堡,為的是將重點放在阿伎留。秋留是阿伎留的現代式拼讀。

扇谷上杉餘黨的子孫為了祖先向仇敵山內上杉的後裔報仇雪恨,在暗中拉幫結黨,這是小原甚十的推測。再進一步推測,這個團伙為了雪清遺恨而借故篡奪「關東山內集團」的大權,企圖巧取豪奪其所有的財產。否則不會懷恨在心四個半世紀直至今日。

所以,現在自稱千谷的扇谷規子被殺是不合邏輯的,一定是在他們同黨中間發生了什麼變故。

但是,作為神官的難波為利後來仍在觀麗會館繼續做他的神社婚禮主祭。他在吹奏笙笛的年輕神官的陪伴下,莊重地高誦祝詞。

扇谷上杉的餘黨投奔五日市戶倉城的小宮一族,在上杉定正的時代離開主家,其後裔已經斷絕了消息。定正的執事太田道灌中了山內上杉的離間之計,被主子定正謀殺。道灌之子一氣之下投奔了山內上杉,並為其子孫德川家康效勞,終於被冊封在遠州掛川,俸祿五萬石且代代傳承。真是三生有幸,道灌也該瞑目九泉了。

由於有這麼一段淵源,河越夜戰中扇谷上杉家族滅絕之後,就無人再向山內上杉家族報仇雪恨了,只剩下旁系及餘黨千古規子和難波為利了。

失去了千谷規子的難波為利從沮喪中奮起,率領燃燒著復仇怒火的同黨,將此深藏心底,每天在仇敵的城堡觀麗會館中高誦大禊和婚禮祝詞。

計程車到達御室雄野神社門口。離開秋川北岸的台地,這座神社周圍綿延著霜葉落盡的雜樹林,其中混生著杉樹、絲柏和松樹。

大型神社的高架地板式神社院內肅殺而靜謐,沒有一個人影。旁邊的社務所也關著門,只有神殿屋頂的長木殘留著一抹夕陽。

「這種地方居然也有神社!真沒想到……」中年司機仰望著大殿,滿臉的意外神情。儘管他經常從八王子市到二宮一帶來,卻不知道偏僻之處還有這樣的小神社。搭著交叉脊木的陡峻屋頂下,只剩了很少的枯葉。拜殿前綳起的粗草繩裸露在寒風中。院內沒有一絲動靜,寂靜無聲。上次來時,社務所還有一位看門的老婆婆,但現在卻關著木板套窗。甚十想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門窗,便走過社務所的旁邊,轉到了屋後。

「院子還真不小呢!」跟在身後的司機環視著周圍說道。確實超乎想像。

「雖說是社務所,但也是主祭居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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