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柳田桐子佇立在望得見那家西餐館的拐角上。餐館的窗口燈火通明,薄薄的窗帘透出眩目耀眼的燈光。外面寒風凜冽,在銀座,這兒是行人來往不絕的地段,行人們都把頭蜷縮在大衣領子里匆匆走過,窗子射出的燈光給寒冷的街頭平添了一絲暖意。

桐子打七點鐘起就站在這兒,正好是個拐角,跟那家餐館隔條馬路。拐角上有家專售婦女用品、門面漂亮的店鋪,桐子站在櫥窗前並不顯得引人注目。這家店相鄰是家西服店,再過去是出售寶石和鐘錶的商店,桐子不時瞧瞧櫥窗里陳列的商品,在這三家店之間來回踱步。但她的目光卻不停地向餐館那兒掃去,她並不注意餐館的窗門,卻留神著開在一邊供餐館職工進出、跟那個豪華的餐館大門很不協調的邊門,那兒燈光暗淡,顯得冷落寒磣。

拐角對面有家茶室和紙煙店,紙煙店店堂里坐了位老太太。為了不惹人注目,桐子不時移動著自己的位置。對面過去一點是家銀行,桐子就轉到了那兒。今天她是受人之託來這兒的,求她當這個差使的是信子。桐子跟她同住一間房又是同鄉,桐子也是全靠她才來東京的,初來乍到沒有能力單獨租間房,全仗信子的關照讓她住在一塊兒。這一回是信子請她來監視一個人,這人就是杉浦健次。信子這才把事情對桐子倒了出來,但桐子隱隱約約早有察覺。健次是信子的戀人,是酒吧老闆娘的弟弟,就在眼前這家餐館幹活,常常來姐姐開的酒吧,這才跟信子好上了。但據信子說,健次近來對她很冷淡,所以心裡懷疑健次是不是另有新歡,前些日子就有點犯疑,近來更加明顯了。桐子聯想起那天晚上健次來酒吧的情景也有此感覺。那天晚上,健次對信子就顯得很不耐煩。

信子說,昨天她原來跟健次約好見面,突然被他冷冷地回絕了,信子怎麼求他也沒用。於是,信子認為健次突然背約,準是要去見另一個女人。信子嗚咽著把這些事告訴了桐子。

「我要是去那家餐館候他,萬一遇到健次君,他準會發火的。所以,請你今晚休個班,代我去守著,要是健次出來了,你就悄悄地跟著他,別管花多少錢,喚計程車的錢全由我來掏。」信子這麼說,店裡的事交給她,決不會因為桐子休班受什麼影響。信子下決心求桐子幫她一回。「真對不起,無論如何幫幫我忙吧。理惠,拜託你了。」

桐子答應了。不光是難以回絕對自己有情義的信子的所託,當她了解了其中的內情,也挺樂意擔當這個角色。桐子對杉浦健次很感興趣,他從箱根回來那天晚上來海草酒吧奇怪的舉止,不由得引起桐子的注意。

健次怎麼會認識大冢律師?這一點桐子固然很感興趣,然而,她更想知道健次那天晚上,怎麼會如此煩惱。從神態看,並非是喝多了酒撒撒酒瘋而已。

聽阿部說,杉浦健次在這家餐館裡幹得比任何人都賣力,還處處為店裡著想,健次想在這餐館裡好好學點本事,為他自己早晚獨立經營作點準備,從這一點來看,他認認真真地幹活是解釋得通的。可是,處處為店著想,比別人幹得多,桐子想找找是不是另有用意。今晚,桐子受信子之託來監視這家餐館,也是出自個人目的承當起這個差使來的。此刻,在她面前,不停地有行人走過,也有人掉頭走回去。桐子做出一副等人的模樣,在這兒慢慢地溜達,壓根兒就沒有人注意她。其中有賣花的姑娘,有叫賣口香糖的孩子,這些人在她面前走來走去,都沒有特別留意她。

桐子瞧了瞧表,八點了,在這兒已經站了一個小時。那扇小門不時有餐館的職工進進出出,就是沒見杉浦健次的影子。據信子說,餐館九點打烊,從以往的經驗看,健次常常會沒等關門就脫身出來,所以讓桐子七點鐘就來這兒守著。桐子還是不時張望著來回踱步,當走到紙煙店門前時,西服店櫥窗里射出雪亮的燈光使來往行人的心情變得格外興奮。驀地,她的目光恰好跟迎面走來的那個人相遇,沒等她叫出聲來,那個人已經在她面前站住。

「啊。」那個青年面對著她笑嘻嘻的。「你是『海草』的女招待吧?」

桐子認出那人就是杉浦健次的朋友山上。那天晚上,此人比健次晚來一會兒,後來又一塊兒離去。桐子送他們到酒吧的拐角上。不知怎麼,那時候,山上的神情象是在向健次賠禮道歉。

「今天晚上你怎麼啦?」山上打量著桐子,他指的是沒去上班這件事。

桐子生怕跟山上說話的當口放跑了健次,所以扭過身來使餐館的邊門仍留在自己視線範圍里:「今天晚上我休息。」

「噢。」山上從大衣左邊口袋裡掏出支煙塞在嘴邊,又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俯身點上火。那隻打火機的式樣有點怪,看上去挺累贅的。打火機的火光映出山上瘦削的臉。

「有什麼好事在等著你?」山上噴出口煙,瞅著桐子歪了歪薄薄的嘴唇笑著說。他有一張額骨突出的臉,還有一對令人討厭的眼睛。

桐子一下子找不出理由來搪塞:「我正要去看場電影。」心裡卻念叨著,但願山上早點兒走開。

「所以在這兒等什麼人吧?」山上仍笑嘻嘻地問。

「不,沒這回事。我正溜達著考慮去哪家電影院呢。」

「反正就你一個人吧。要是你一個人去,我正好也沒事。」山上一副賊嘻嘻的樣子。不知道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地說。

「對不起,下一回吧。」桐子心想要是讓山上糾纏不休就麻煩了。

山上大聲笑起未:「是嗎?打擾你了,下回有空來約我吧。」

山上轉身走進人群中去,桐子心裡總算放下塊石頭。跟山上說話的當口,桐子的眼睛可沒放過那扇邊門,健次的人影還沒有出現。無意中發現邊上那家紙煙店的老太似乎在聽桐子他們的談話,眼睛直盯著桐子。又等了二十分鐘光景,那扇邊門開處,出來個身穿大衣的高個子男人。桐子瞅一眼表:八點半。她尾隨著杉浦健次走去。

坐上計程車的桐子兩眼沒離開過前面的那輛車,特意關照司機絕不能放過前頭的那輛計程車,還叮囑司機尾隨在後盯著它。

從銀座乘車半小時後,汽車從寂靜的電車道拐進左邊,那是條只能容一輛車行駛的窄路。桐子捕捉著稍縱即逝的目標。穿過電車道對面有個澡堂,桐子見有兩個象老闆娘模樣的人掀開帘子走進去。前頭那輛出租汽車的尾燈在黑洞洞的小路閃爍著紅光遠去,桐子乘坐的那輛車前燈映照著沉寂的住宅區的路面,穿過了好幾條小路。桐子心裡數著經過的路口,當數到五時,前面的紅燈停住不動了。

「就這兒停下。」桐子急忙對司機說,「你快把車倒出去。」

為了不讓健次發現有人尾隨,桐子下了車,把身子挨近房屋一邊。她坐的那輛車開始倒退著出去。前面那輛車的車門打開,健次下了章,拐角的街燈映出他正在付車錢的身影,尤其是那對肩膀,一看便知是健次無疑。付完錢,健次轉身拐進一條衚衕,桐子尾隨在後,兩邊都是公寓住宅的高樓,健次微微低著頭走去,桐子緊貼路邊跟在後面,經過一片公寓住宅,路更黑了。

到一幢小房子前,健次走了進去。這房子的鄰家有幢很大的建築,有一片高大的圍牆,另一邊是幢象做辦公樓的紅磚瓦房,中間夾著這幢毫不顯眼、普普通通的屋子。跟蹤而來的桐子從門開啟的聲響判斷,健次確實走進了這幢房。這兒路狹樓高,顯得更加寂然無聲。隱約看得出,健次進入的那人家有棵樹黑乎乎的枝頭伸出矮牆。桐子走近那扇小門跟前,想看看門上的門牌,上面只寫有門牌號碼沒有名字。不用說,這兒並不是健次的家,然而儼然象進自己家門一般毫無顧忌,既不叫門,也不按鈴。驀地,桐子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從這房子的地點和健次大模大樣進門的神態看,這裡怕是他的藏嬌金屋。是誰住在裡面呢?也許象信子說的,健次果然另有新歡,準是他情人的家吧。這是幢普通的房子,桐子沒法進去看看,想去附近住家打聽一下,可周圍人家的大門都關得嚴嚴實實,沒有個人影,也沒法向人打聽。桐子獃獃地站了二十來分鐘,想不出什麼好主意。這時,突然聽見木屐聲從這家房裡傳出來,桐子急忙隱住身子,只見門裡走出個中年婦女,不象是被打發去附近買什麼東西的。那女人身穿外套,手裡拎個提兜。桐子從隱蔽處出來去追那個女人。

「對不起,想打聽一下。」

那女人轉過身來,憑藉遠處射來微弱的光線,狐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桐子。

「請問,有沒有叫田中的住在這一帶?」桐子急中生智地問。

「不,沒有。」那女人說完轉身要走。

「不過,聽說是住這兒。名叫田中,一對夫妻有個孩子,是不是也住在這幢房子里?」

「沒有這家人。」女人的答話有些不耐煩。

「真對不起。」

杉浦健次進屋不久,就出來了這個中年婦女,一副回家的模樣,桐子只能下這麼個結論。而這房子準是杉浦健次的秘密住所,那個中年婦女大概是看房子的,主人一來,她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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