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別打了,掛斷它!」杉浦健次大聲喊道。

杉浦雙手抱頭抓住頭髮痛苦的神態使桐子驚呆了。她想杉浦大概喝醉了,才會有此反常的舉止。當桐子知道那青年說出的電話號碼是大冢律師事務所的電話,不由得對小夥子發生了興趣。只見杉浦健次再也不說一句話,目不轉睛地盯視面前的酒杯。

「你怎麼啦?」在一旁的信子瞧著他擔憂地問。杉浦健次不答理她,悶悶不樂地喝酒。當然,信子不會察覺健次要給大冢欽三掛電話,還以為他想給哪個朋友掛的,沒準又改變主意了。

「健次,今晚就好好樂一樂吧。」信子討好似地說,「噯,跟我跳個舞吧?理惠,給放張唱片吧。」

「算了。」那青年制止桐子去取唱片,不耐煩地說。「我不想跳。」

「今晚你真叫人摸不透。」信子有點無計可施,為難地說,「你怎麼啦,究竟出了什麼事?」信子湊近身做出副媚態問,可是杉浦把她推開。

「我現在要一個人想想,你在邊上別嘍嗦!」

信子被健次一推,身子倒在椅子上,她強捺下火氣,討好似地笑出聲:「真狠心哪,阿健,你真怪。」

那酒吧的男招待面露笑容瞧著趴在賬台上的杉浦健次。這不是普通顧客,是這家店主的弟弟。跟信子的關係倒無足輕重,但是在店裡幹活的人都得小心伺候著杉浦健次。

「酒保,」健次抬頭喊,「給我來杯巴蓬酒 !」

信子立即嚷起來:「不行,這酒太凶!酒保,別給他喝。他已經醉了。」

「你別嘍嗦!」杉浦瞪起眼說,平時修飾得整整齊齊的頭髮,此刻顯得很不聽話似的散亂不堪,「我今天晚上要痛痛快快地喝個夠!」杉浦醉得臉都發了青,醉眼朦朧直勾勾地瞪著信子,信子嚇得不敢開口。

「那麼阿健,就給你倒一點兒吧。」酒保用勸說的口氣周旋著,從酒櫃里取出美國製造的威士忌酒,往他的酒杯里倒了些淡黃色的酒。

「再倒點兒!」杉浦健次說。

「阿健,這酒可厲害了。」酒保也不肯再斟了。

「沒關係。喂,再給我倒!」健次堅持說。

酒保見他神色非同尋常,也怕找麻煩,照他吩咐斟滿了一杯。杉浦健次把滿滿一杯不兌水的酒,仰頭把大半杯一口氣灌進喉嚨。信子看了直替他擔心。

「呀,不行!」信子走近去抓住他的手,「酒保,把酒杯收掉吧。」

「唔……你幹什麼!」杉浦推開信子,又把杯里剩下的酒倒進嘴裡。

這個時候,要是沒有客人再來,說不準杉浦健次的酒瘋還撒個沒完哩。此刻,從門口進來三、四個公司職員模樣的男客,果然,健次變得老實了些,趴在賬台上耷拉著腦袋沒再吭聲。

「喂,信姑娘。」剛來的客人打招呼了。

是信子的熟客,不能不搭理。於是,信子滿臉堆笑說:「啊,歡迎光臨!」她又朝一直佇立在電話機邊的桐子使個眼色說,「理惠,這兒你照顧一下。」

信子去了客人那兒,桐子這才有機會接近杉浦健次。桐子眼看著頭髮蓬鬆趴在賬台上的青年想:此人究竟跟大冢律師有什麼關係?剛才滿肚子不樂意地耍脾氣,是不是跟大冢律師有關?或是有別的原因?桐子坐上剛才信子坐的那張椅子。

杉浦健次手拿著一口氣喝下肚的盛純威士忌的空酒杯,低著頭,頭髮垂到賬台上。酒保忙著為才來的客人配酒。隔一會兒,杉浦健次抬起了頭,桐子對他說:「您喝醉了。」

健次聽見一個陌生聲音,猛地扭過臉,瞪起眼,顯得神色凄楚:「你是誰?」他喃喃地說。

「對不起,信子姐去客人那兒應酬一下馬上就來。」

「信子?她不回來也行啊。」健次盯視著桐子。

「哎喲,您真無情啊。」

「你也這麼說我?」健次說。

「不是嗎?您不象往常見到的杉浦君。」

「你認識我?」健次放下酒杯,兩手交叉擱在賬台上,身子轉過來朝著桐子,一綹頭髮垂到眼角邊。

「噯,我來這兒,見到過您兩三回。可是,今晚才頭一回跟您說話。」

「是啊。」健次點點頭,「我知道你來這兒。有多少日子,兩個來月吧?」

「您記性好極了,正好兩個月。」

杉浦健次胡亂地從口袋裡掏出煙銜著,桐子為他擦火柴,她暗暗思忖,要設法接近這個青年……杉浦健次讓桐子點上火,噴出口青煙。

「你心情不太愉快吧。」桐子笑著說。

健次作個肯定的表情。小夥子側影的線條很明顯,臉上的皮膚還很滋潤、白嫩。

「你,叫什麼名字?」健次突然發問,他的眼珠還象個孩子那麼清澈光亮。

「我叫理惠。」桐子回答說。

「是的,我聽到過。」

「杉浦君,聽說你是我們老闆娘的弟弟?」桐子問。

「是這樣。」健次承認道。

桐子望望客人那兒,見信子正在跟三位客人乾杯;又瞅一眼杉浦,他情緒好了些,眼神似乎在說:再跟我一起呆一會兒吧。桐子也想跟這青年說上幾句,不,非說不可!

「杉浦君,你為什麼不在這兒工作?」話里的意思是,你是店主的弟弟,不在這兒干真有點奇怪。

「為什麼?」杉浦對這位新來的,而且頭一回當酒吧女,資格還嫩的桐子深感興趣,他對桐子的態度顯然跟對待信子不同,好似在對孩子說話,「人嘛,總有各種各樣的情況啊。」

「不過,這兒是您姐姐的店,姐弟在一塊兒,總方便點兒吧。」

「方便?」杉浦健次笑了,「也許是。在姐姐的店裡,既有方便的地方,也有不便之處。不過,也許這樣反而好。」杉浦的話指的是什麼,桐子還不明白。不過,他已經醉了,醉話是不能當真的。

「您在哪兒工作?」

送完酒閑下來的酒保替他作了回答:「在銀座叫『水無瀨』的餐館,是家第一流的法式西餐館。理惠姑娘剛來,還不知道吧?」

「不知道。」桐子搖搖頭。

「是家有名的餐館。」酒保用指點般的口氣說,「那家店的價錢可貴哩,但給客人享受到人間美餚,所以挺有名氣,去光顧的客人都是些少爺闊佬。加上那兒的老闆娘長得也美,她的美人照還常常被登上雜誌哩。」酒保滔滔不絕地向桐子介紹的時候,那青年趴在賬台上、脊樑在一抽一抽地哆嗦著。

「你行了,別說啦!」青年打斷酒保的話說,「你說了我幹活的店名就得了,還嘍哩嘍嗦扯到老闆娘身上去幹嗎呢?」

「眼下,您要是有家店,也能當老闆啊。」桐子說。

「謝謝。」杉浦健次醉得迷迷糊糊,用力歪歪嘴笑了笑,「為將來當老闆,干一杯吧?」

「不行。」桐子制止說,「我不會喝,您也別再喝了。不喝酒乾杯就沒意思了,對嗎?不過,我為你將來當上老闆祝福吧。」

「酒保,」杉浦喊,「給這姑娘來點兒什麼淡酒吧。」

「好的。」酒保昂起頭問桐子喝什麼。他知道桐子不會喝酒,給她倒了杯最淡的可可酒。信子坐在客兒那兒,不時往這兒探頭張望,她見杉浦似乎好點了才放下心。信子一有機會就會從客人坐的包房裡脫身回來。桐子尋思,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她拿起注滿可可酒的杯子舉到眼前,說聲謝謝,喝了一口。杉浦健次果然沒再纏著添酒,光點頭致意。

「真好喝。」桐子應酬說。

「好喝?那就再喝點兒嘛!」

「不,不能喝了。」桐子眼裡露出笑意說,「喝醉了就糟啦。」

「不,有時候醉了也挺不錯呀。」健次說,「心情不痛快,酒是最好的葯。」

桐子擱下酒杯,裝著若無其事地朝杉浦健次湊近身子,放低聲音說:「我認識大冢先生。」

杉浦健次聽到此話,眼裡一下露出驚愕的神色,訥訥地反問:「你說是大冢律師?」

「是的。」桐子有意壓低聲回答,「方才您叫我打電話,我才發覺是大冢先生事務所的號碼,我記得這個號碼。」

杉浦健次的臉色突然變得一本正經起來,在這之前,他嘴角上始終露出的淡淡冷笑,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怎麼回事?」他還有點結結巴巴,「你怎麼會認識大冢律師的?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不是親戚,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桐子回答說,「而且,跟大冢先生關係並不是很密切的。再說具體些,也許正好相反。」桐子眼望著排滿酒的酒櫃,仍用低沉省力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我討厭大冢先生。」

杉浦健次聽了桐子的話,兩眼直勾勾地瞪著桐子,翕動著嘴,似乎想說什麼。這時,信子終於從客人那兒脫身回來了。

「你瞧,他心情好多了。」桐子朝杉浦健次笑笑,隨後對信子用這話支吾過去。

「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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