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亂初生(中)

他們日子雖苦,但也能活下去。

只是近來,鎮上要搞房產項目,開放商圈了一塊地,道觀就囊括其中。老道一生心血都在這裡,當然不肯搬。

談了幾次沒談攏,人家也沒了性子,今天這個大大的拆,就是最後通牒。你可知道,開放商要圈地蓋樓,滿天神佛都沒個卵用!

那老道本就身體不好,一氣之下更是虛弱,在床上躺了半天才緩過勁。他把李肅純叫到跟前,嘆道:「這觀怕是保不住了,師父沒本事,連個住處都給不了你。」

「嗚嗚……您別這麼想,我從小就是您養大的……」

小道士跳脫好動,對師父卻極為孺慕,眼淚立馬就下來了:「我們這是道觀,他們說拆就拆么?」

「唉,文物都保不住,道觀又怎麼樣?」

老道愈加頹喪,道:「我有個朋友在城裡,你就轉到他的觀中,也好有個著落。」

「您不走么?」

「我一把年紀了,不想動,也捨不得。」

「那您留在這兒,萬一,萬一……」

「呵呵,沒關係。」

老道沙啞的笑了笑,勉強坐起身:「我這一派衰落到今天,只留下一些符法秘術。制符你已經掌握,剩下的我就一併傳給你。」

「師父!」

李肅純見他有交代後事的意思,連忙喚了聲。老道卻神色一板,喝道:「還不跪下!」

「師父!」

「跪下!」

徒弟沒法,只得跪於床前。

茅山派源於魏晉,屬變革時期。他們也是食氣,但除了把氣用於自身,還用於外物——符籙。這些符籙千奇百種,見效快,威力大,容易收割信眾。

最初還是挺高大上的,如火雲、青冥、滅神這些高級符籙。後來靈氣衰退,又衍生了下茅山,不用靈氣,改用精血催發。

檔次也變成了降蠱、鎮宅、凈衣這些lowB貨。

「肅純,我現在傳你煉屍秘法,這是本派的看家本領,你聽好了!」

「是!」

小道士亦神態凜然。

像這種真正的乾貨,歷代道門都是口口相傳,很少記於筆端。老道講了幾遍,便問:「記住了么?」

「記住了。」

「那你說來。」

當即,李肅純原原本本的重複了一遍,他聽一字不差,這才點點頭:「這秘法傳了幾百年,少有成功例子,到了今時今日,也不能任意嘗試……唉,算了,總之你當個念想,日後去了別處,也能記得自己出身下茅山。」

「是!」

李肅純咣咣磕頭。

「咚咚咚!」

正此時,外面有人叩門,徒弟過去一看,頓時面帶憤恨。對方正是開發商的一個經理,之前來過多次。

那人直接進屋,見老道病仄仄的歪在床上,不禁道:「您這是何必呢?說句良心話,我們出的價算可以了,您拿著錢,帶著徒弟出去走走,或者找個道觀住下,不是挺好的么?」

「不用多說了,我絕不會搬的。」

「外面的字你也看到了,真的沒商量?」

「你們有什麼手段,儘管沖我來。」

「那我也沒辦法了,明天見吧。」

那人問了幾句,又匆匆離去。

李肅純心中惶恐,百般勸說,怎奈老道決心已定。他這病已經很嚴重,不想寄人籬下,只要把徒弟打發出去,也就沒什麼留戀了。

於是第二天清早,他就讓李肅純收拾行囊,去投奔那個朋友。

……

「哎,聽說了么?鎮上死人了,就觀里那個老道。」

「啊?好端端的怎麼就死了?」

「還不是拆遷的事兒,擋著人家發財了。哎喲,說是大鏟車直接壓過去的,那個慘啊!」

「那沒人管么?」

「誰管啊?他那徒弟要在,還能賠點錢,現在徒弟都跑了,這些錢,嘿嘿……」

鎮子的街道上,兩個大媽正議論著最新話題。距她們不遠處,卻有一個穿便裝的年輕人微微聳動。

這人正是李肅純。

他原本要去城裡,可終究放心不下,又半途折返。等他趕到時,道觀已成了殘垣碎瓦,師父也不見蹤影。

他心知凶多吉少,可又抱著微小的希望,直聽到旁人談論。

一時間,李肅純悔恨交加,悔的是自己怯弱,沒強拉著師父一起走,恨的自然是那幫開發商。

十七八歲的少年,慘遭親人枉死,難免情緒激蕩,亦暗下決心:

一定要為師父報仇!

……

夜半,墳間。

這是葛家村附近的一片樹林,裡面堆著十幾座墳頭,都是故去的老人不願火化,便埋在此處。

這種陰森可怖的地方,白天都沒人來,何況是半夜。不過此時,李肅純卻拿著鐵鍬,奮力挖著墳土。

「呼……」

他挖了十來分鐘,便拄著鐵鍬暫歇,那墳已刨開大半,露出半具棺材。隨後又挖了一會,棺材全部顯現。

他顫顫巍巍的啟開蓋子,只見葛老太躺在裡面,雖過去幾天,但並無腐臭。

「天助我也!」

李肅純又怕又喜,按煉屍術的說法,先要選一具命格屬陰,並在陰時死掉的屍體。他去葛家做法事,剛好知道老太的生辰八字。

其次,這身體若迅速腐爛,那就是不合格;若放幾天不腐,那就是合格。

他不敢多留,趕緊解下一個大編織袋,把屍體裝進去,又把墳頭埋好,抹去痕迹。之後,他駝著袋子回到一間矮房,這是租住的地方。

「咣!」

李肅純把門一鎖,撲通就坐在了地上,盜屍掘墓的恐懼感才湧上心頭。緩了半天,才起身打了盆清水,又將屍體平躺放好。

看著這具屍體,他隱隱有些後悔,太衝動了!這煉屍術靠不靠譜還不知道呢。

不過挖都挖了,後悔也沒啥用。他終究是干大事的,竟然神奇的平復,特淡定的扒掉壽衣。

此刻的畫面極其詭異,陋室昏燈,一個年輕人拿著軟布,正為一具老太屍體細細擦拭。

那葛老太的身形很小,死後更是抽縮,蠟黃色的干皮裹著骨頭,沒有一點肌肉。臉上是最好的,因為化著妝,而且嘴角微翹,似帶著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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