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段迷路青春的墓志銘

是那樣的情景吧:一隻白色的鳥,徑直衝向山谷,與地面相撞的剎那,迸發出絢麗火光!

「轟」的一聲,人不在了,夢想不在了,所有可以期待、可以盼望、可以用僥倖心理來守候的事都不在了……

是清晨,桑離再次從夢中驚醒,回過神來的時候,一身冷汗。

她抬起頭,看見四周仍然是安靜的白牆,走廊上沒有聲音,惟有耳際,隱約仍有爆炸的轟鳴。

她下意識扭頭,旁邊的病床上,沈捷還沒有醒。

她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睡著的樣子,安寧,平和。

她從窄小的陪護床上下來,走到沈捷床邊的圓凳前坐下,愣愣地看了足有半分鐘。然後她輕輕握住他的手,輕輕地俯下身,把臉貼在他的掌心,就那樣靜靜地、靜靜地趴著。睡意已經消失,夢裡的人早已不在,然而她心底的恐懼還在起伏,她只能依靠這樣的方式,感受那些尚未溜走的溫暖。

她內心不是不後怕的—如果手術失敗,如果癌細胞轉移,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於這個世界,那麼,所有那些後知後覺的美好,尚來不及被領悟,便已被遺憾掩埋。

只不過,畢竟是經歷了那麼多的生離死別,經歷了那麼多的悔不當初,她的心臟已經變得越來越堅強,所以,若說她害怕,那她怕的不是死亡本身所帶來的絕望與凄涼,而是某些人、某些事的突然消失,再難挽回。

換言之,她害怕的,不是生老病死,而是猝不及防。

然而,生活總是由一場又一場的猝不及防組成。

幾天後的下午,沈捷突然消失於桑離的視野。

真是突如其來的消失—在推開病房門的剎那,桑離驀地體會到三年前,沈捷或是南楊的心情。

窗明几淨的病房裡,床單平整,那個人影,卻遍尋不見。

桑離獃獃地站在門口,心裡想:沈捷,你怎麼能就這樣離開?

可是,她也知道,依沈捷的性格,這是他鐵了心要送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

那天,她在那間病房裡坐了很久。中間有護士來過,還好心地告訴她這屋裡的人已經出院。她回報一個空洞的微笑,腦海里,卻是一些雜亂的斷章,走馬燈一樣地上演。

她知道,沈捷不會再回來了。

他給她的一切,到這裡,都划上句號。

儘管,只要她想,仍然可以找到他,可是他這樣的離開,已經是在告訴她:不要去做勞而無功的事,生命那麼短,不妨去抓住那些切實可見的溫暖。

也是那天,她終於明白自己何其幸運:有人因為愛她,便可以永不離開;還有人因為愛她,便可以遠走天涯。

曾經她彷徨到無從選擇,然而幾年過去,他們不約而同,要留給她這同一個未來。

回到櫻園時,太陽已經快落山。

她推開「你我」的門,還沒適應轉角處黯淡的光線,便有一個白色的小影子奔跑著衝過來,「嘭」地一聲,撞進桑離懷裡。

與此同時,一雙柔軟的小手緊緊抓住桑離的衣袖,甜膩膩地喊:「桑離……」

桑離蹲下身,把香噴噴的YOYO抱起來,邊往裡走邊問她:「你怎麼來了?你爸爸呢?」

「爸爸出去了,」YOYO一邊答一邊緊緊摟住桑離的脖子不鬆手,還把臉埋進桑離頸窩,委屈地抱怨,「桑離你好久都不陪我玩。」

桑離心裡也有些內疚,偏頭親親YOYO的小臉蛋:「對不起哦,因為我最近很忙,有個叔叔生病了,我要去照顧他。」

YOYO很好奇,抓著桑離的衣服領子:「是你老公嗎?」

桑離一愣,旋即笑出聲,在靠近角落的沙發上坐下,把YOYO攬進懷裡,捏她的小臉蛋:「你知道什麼是老公?」

「知道啊,」YOYO很認真,「就是男孩子的媽媽叫男孩子的爸爸。」

桑離讓她繞得暈,便笑著問:「為什麼不是女孩子的媽媽叫女孩子的爸爸?」

「因為蘇諾飛的媽媽就這麼叫他爸爸,可是我媽媽從來都不這麼叫我爸爸,」YOYO嚴肅地答,「她都叫我爸爸的名字。」

「噢—」桑離恍然大悟,忍俊不禁。

說話間馬煜推開店門進來,看見桑離和YOYO,微微愣一下,卻沒有多問,只是笑一笑走過來。

YOYO先看見馬煜,脆生生地喊:「爸爸。」

馬煜笑著摸摸YOYO的頭,小女孩顯然很不喜歡這個動作,便往桑離懷裡縮一縮。

馬煜對桑離笑笑,彎腰看著YOYO的眼睛問:「你的畫呢,畫完了嗎?」

YOYO吐吐舌頭:「沒有。」

「那你還不趕快畫去,明天不是要交給老師?」

「我要和桑離一起畫,」YOYO很認真地解釋,「老師說的,要和爸爸媽媽一起畫。」

馬煜聽到這個稱呼很高興,點頭讚揚:「真是好老師啊,還搞親子活動呢。」

看他笑得開心,桑離指著馬煜問YOYO:「YOYO,他不就是你爸爸?快讓他陪你畫畫去。」

「他好忙,他從來不陪我畫畫。」YOYO控訴,用哀怨的眼神看著馬煜。

桑離同情地看看YOYO,摟在懷裡親一親,看著她眼睛說:「可憐的YOYO,咱們不要這個爸爸了好不好?」

YOYO歪歪腦袋想了想,很鄭重地搖搖頭:「不好。」

馬煜聽到很得意,給女兒一個讚許的表情:「YOYO好乖!」

話音未落,便聽到YOYO對桑離說:「爸爸說今天晚上要帶我去吃好東西,等我們吃完了再不要他,好不好?」

說完便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桑離,桑離沒忍住,終於久違地笑出聲。

晚上睡覺前,桑離坐在YOYO的床頭,看YOYO展示她今天的繪畫成果。

A4白紙上,紅蠟筆畫了一個長條若香蕉物體,一端翹起來,上面頂著一朵小紅花。

桑離問YOYO:「這是什麼?」

YOYO端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很高興地解釋:「這是大公雞。」

「哦,」桑離恍然大悟,指一指那朵小花,「這是什麼?」

「這是大公雞的帽子,」YOYO穿著可愛的小睡衣,伸手在自己頭頂比劃一下,「冬天天冷,大公雞要戴帽子。」

桑離指指圖畫:「那大公雞為什麼沒有尾巴呢?」

YOYO想想,點點頭,跳下床找來藍色蠟筆在「大公雞」尾巴的部分畫了幾道弧線,高興地再爬上床獻寶:「畫好了。」

桑離再認真提意見:「大公雞的翅膀呢?」

YOYO又開心地畫兩個半圓在「大公雞」上,得意地端詳。

這時候馬煜洗完澡走過來,看著YOYO手裡的畫,納悶地問:「這是什麼?香蕉和蘑菇?」

桑離哈哈大笑,YOYO氣憤地看著馬煜聲明:「這是大公雞!」

馬煜點點頭,誠摯地道歉:「爸爸錯了,爸爸從小就不會畫畫,也不會欣賞。」

YOYO噘起嘴不理他,過會才扭頭問桑離:「桑離,你會給我做媽媽嗎?」

馬煜和桑離都一愣,可是馬煜很快就再次讚許地摸摸YOYO的頭,和她並排盯著桑離看。

桑離哭笑不得,想了想才回答YOYO:「要和你爸爸結婚才能給你做媽媽的。不過如果你不喜歡,我也可以不跟你爸爸結婚的。」

YOYO很高興:「那你還是給我做媽媽吧。」

馬煜大悅,心想還是女兒和爸爸貼心。

沒等高興完,就聽YOYO繼續說:「那樣我就可以有兩個媽媽了。」

桑離很好奇:「你很想有兩個媽媽嗎?」

YOYO鄭重地點點頭:「蘇諾飛說我會有兩個媽媽和兩個爸爸哦!我很高興啊,因為如果有兩個媽媽兩個爸爸,那就可以一個媽媽陪我畫畫,一個媽媽給我講故事,一個爸爸陪我去遊樂園,一個爸爸給我買好東西吃!」

桑離笑著捏她的臉蛋:「那你還缺一個爸爸呢。」

聽到這話,YOYO轉頭看了看站在床邊一臉苦笑看著自己的老爸,沉思一下,迅速以極其親昵地姿態撲到桑離身上,無比熱情地懇求:「桑離,那你再給我找個爸爸吧!我還差一個爸爸!」

桑離一愣,繼而笑著看向旁邊已經明顯石化的馬先生。

這一次,馬煜終於知道什麼叫做啞口無言了……

也是那晚,送桑離回家的路上,馬煜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地問她:「桑離,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嗎?」

桑離點點頭。

馬煜似乎悄悄鬆口氣,他緊緊握一下桑離的手,繼續問道:「那如果,你、我、YOYO,我們三個人組成一個家,每天生活在一起,你願意嗎?」

桑離沉默了。

過了很久。

久到馬煜已經準備放棄所有的期待,轉身離去的時候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