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

這一向忙換屆選舉。雖然是走過場,但場也是要走的。宋思明就一感覺:累。每天堆在文山會海里,跟隨領導四處拜訪,真正是披星戴月。到今天晚上的慶功宴,總算是又一次「團結勝利的大會」結束了。習慣性地又從市委招待所回到後面的辦公室,心裡竟有一絲夜宴之後的空虛。總有一點點是自己放不下的,想不起來是什麼。

很久沒見到那個夢遊的女孩了,不曉得這半夜時分,她在做什麼?

莫名地,宋思明就彷彿看見海藻在燈下托著腮遐想,窗外夜色如水。他忍不住掏出手機,撥通海藻的電話。出乎意料,海藻接聽的時候,似有一陣放肆的笑聲和嘈雜的背景划過。「小郭,我是宋秘書。好久不見!」「哎!你好!不好意思,我錢還沒攢夠。」

暈倒!這是海藻著急地跟自己解釋的第一句話。她以為自己是去催賬的。難道自己在海藻眼裡,僅僅是一個放債的嗎?「啊!不不,我不是問你要錢的。怎麼我在你心裡就這個形象啊!我就是跟你打個招呼。」「啊?打招呼?晚上10點半?哦!你好。」海藻還是一副夢遊狀態,把自言自語和與人對話都混在一起。

「你不在家?我以為這個時候你都該休息了。」宋思明心裡有些失望,他勾勒的那個場景原來不過是自己內心的鏡中花。純粹的女子,在這紛雜的世界裡已經沒有了,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幻景而已。

「唉。」海藻不由地輕聲嘆了口氣,「我還在上班。」

「上班?你在哪上班?」

「淮海路的錢櫃。老闆請人娛樂,讓我們作陪。」海藻的聲音掩飾不住的委屈,宋思明揪心地疼。

「哦!那你忙吧!不要太晚。再見。」宋思明掛上電話,拿起外套疾步走出辦公室,下樓。

他開著車直奔淮海路。停下車後,迎著深秋略有些刺骨的風,豎起風衣的領子,抽著煙靠在錢櫃外一個不起眼的暗角等候。那種略有些苦略有些甜的滋味,讓自己又回到十八九歲。顯然,以他的身份和年紀,已經不需要假扮純情了,他可以招手即來,揮手即去,想要什麼甚至只需傳遞一個眼神。這樣的日子是他在毛頭小伙年紀特別羨慕的。可終於混到這個身份,他怎麼又開始走回頭老路?

如果海藻從錢櫃走出,像只驚慌的小白兔,穿著潔白的長裙,在夜色里四下環顧,他就會從暗地悄悄尾隨,默不做聲給她披上自己的風衣,然後鼓起勇氣,在夜色的掩護下,拉著海藻的手義無返顧地走。

對,就這樣。不等了。

煙一支支地在微光中從長到短又從短到長。宋思明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

然後,海藻在一大幫男男女女中魚貫而出。完全不是自己設計的那個場景。既不是長裙飄飄,也不是四下環顧,卻是在一個男人的懷中半推半就。一個死胖子攬著海藻的肩,非常油滑地拍來拍去,不顧海藻的左躲右閃。海藻的表情已經說不上是笑還是哭了。若是笑,比哭還難看,若是哭,卻又努力壓抑著。海藻的老闆還在旁邊大聲招呼:「小李,你跟王老闆的車走,小肖,你去看看怎麼單還沒買好……」

宋思明怒火中燒,有拿起酒瓶砸醒那個不停拍海藻的醉鬼的衝動。不過多年工作練成的耐心,讓他只是思想跑過去撒了一回野,舉止依舊非常冷靜,近乎平淡地突然走過去,站在海藻面前:「走,我送你回家。」然後拉起海藻,這個鏡頭才是他心裡預演過的場景,義無返顧地消失在霓虹燈的魅影里。

老闆就一轉身的功夫,再看人群中,海藻不見了。

宋思明是一把將海藻塞進車門的,然後坐回駕駛位,一言不發地開了車就走。

海藻倒是乖得很,一句話都沒有。既沒有抱怨,也沒有尋話頭,而是一臉疲倦地靠在車門上不做聲,又開始夢遊。宋思明都把車開到南匯的海邊了,在路的盡頭停下來,走出去抽了支煙,又回到車裡,簡單問一句:「你住哪兒?」海藻說了個地址,在城市的另一頭。

整整兩個多小時,兩人除了問地址,沒多說一句話。

海藻內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就像是陰天,快要下雨,不舒服,苦苦的,澀澀的,揪緊地疼。

她走進屋子,小貝都睡下了。聽見海藻躺下的動靜,迷糊中轉身,抱著海藻繼續睡。海藻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黑暗的光。

陳寺福,海藻的老闆,這兩天如熱鍋上的螞蟻,摸不清楚出了什麼狀況。中山公園附近的那一塊地就要投標了,標書到底怎麼寫,心裡沒底,而宋秘書卻消失了。打電話不接,去辦公室給攔駕。這祖宗,到底哪兒得罪他了?說翻臉就翻臉。

「小郭,你下午跟我去宋秘書那兒一趟。」老闆說。

「不行,我手頭活兒沒完。」

「先放著。」

「我不去。你叫小李去吧。」這個郭海藻,絕對是犯病了,居然敢這麼跟自己說話。算了,回來再收拾她,現在顧不上。

陳寺福直衝宋秘書的辦公室,任接待員怎麼攔都攔不住。

辦公室里,宋思明在伏案工作,看他進來,只抬了一下頭,就當沒看見似的。「呃,宋大哥,我這都找你好多天了。也不知道您怎麼沒消息了?」

「不要大哥大哥的,聽著像黑社會。你叫我宋秘書就行了。」關係突然就被拉開。前幾次陳寺福叫他大哥,他都默認的。

「呃,宋……大哥,我真有急事。後天就是標書的截止日期,您說個話,我好心裡有底。」

「這是公開招標,我們不會參與的。你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到時候行不行,還要憑實力。」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得,前一陣大把的票子,白砸了。陳寺福看著那張不陰不陽不冷不熱的臉,真想一拳打過去。

「大哥,我真求你了。這幾年的好勢頭,我都沒趕上,再這麼不死不活下去,肯定要給吞了。您就看在咱們老鄉的份上,幫兄弟我這一回吧!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陳寺福真想叩頭。

宋秘書又抬頭看一眼,放下筆,突然說了一句:「開公司做生意,旁門左道一點不會肯定要吃虧。但你也不能拿那些個女孩子的尊嚴去換自己的利益。一個男人,要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把希望全寄托在邪門歪道上。你回去吧,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陳寺福出了門一琢磨,大約就明白怎麼回事了。「得,回去也別收拾祖奶奶了,好好伺候著吧!我拴誰都不如拴她了。邪門了!這宋秘書怎麼就看上她了?沒瞧出什麼好來呀!前平後板的,整個一去了頭的周迅。什麼審美眼神啊!」

老闆回到公司,換了一副嘴臉,用非常溫和的語氣跟海藻說:「小郭啊!明天下午還是要麻煩你陪我到宋秘書那裡去一趟。你可千萬不要推辭啊!」海藻不做聲。

「要不這樣,你替我把標書送過去給宋秘書過目,我呢,就不過去了。希望你能在宋秘書那裡為我,為我們大家,說幾句好話。如果事成了,我們是不會忘記你的。」

海藻站起來,低頭想了一想說:「好。」

老闆幾乎是雀躍而去。

海藻又靜靜坐下,心頭的想法被驗證了。這是個非常糟糕的局面,海藻在思考如何脫身,她慢慢地收拾手頭的資料。

晚上海藻關起房門,靠在門上對電腦前的小貝說:「小貝,我需要你的幫忙。」小貝笑著回頭,看見海藻凝重的面色,笑容就收起了:「怎麼了,海藻?有什麼事直說。」

「我需要你支援我12000塊。要得急,馬上就要。我一有錢就還給你。」

「海藻,出什麼事了?你我之間為什麼要用借和還?」

「就是上次,我姐姐急用錢,你不願意,我偷偷地問別人借了兩萬塊先給姐姐救急。不過,現在人家催著要,我拿不出來。」

小貝站起來,徑直走到衣櫥下,打開抽屜,在裡面翻著查看,選來選去,選出兩張存單,塞到海藻手裡:「一張是9000塊,剛存的,一張是1萬3千塊,存的時間也不長,你明天去銀行取出來拿去還人家吧,密碼是你的生日。」

海藻塞回那張9000塊的,說:「這個就夠了。」小貝又塞回去,說:「那天你跟我說姐姐要借錢的事情,我當時沒同意,過後其實懊惱了很長時間。我自己沒有兄弟姐妹,體會不到你的心情。可如果你不開心,我即便存夠了錢買了大房子,又有什麼意義呢?你叫我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支援姐姐,我承認我做不到。但如果讓我拿出1/3,我覺得可以。這是最好的方法,你不會太難過,我也能安心。多出的兩千,你留著吧,把自己戶頭上的錢湊個整數,也存一張。這是我留給你的種子。以後咱們可以展開競賽,看誰存得快!你這個小東西!工作也不好好做,做做停停,老是存不下錢來。其實,我覺得吧,老跳槽並不是一件好事,沒積累,也沒升職的機會。」

小貝看看眼淚都要掉下來的海藻,有點兒慌,忙說:「算了算了,其實工作就是為個開心,不開心,不做也罷,以後我養你。我要努力工作,你這個小女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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